陆沉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秒针每跳一格，心跳就跟着快一拍。
八点整，他对着镜子理了理衬衫领口。
那是件洗得发白的浅蓝衬衫，袖口被他卷到小臂，露出少年人清瘦的腕骨。
床头的台灯暖黄着，把他落在墙上的影子拉得老长。
影子边缘还沾着下午在实验室蹭的机油渍，像朵没开败的墨菊。
沉哥，你确定要去？
王浩叼着冰棒从门外探进头。
那可是教授办公室，万一被巡楼的保安抓到......
放心。
陆沉把手机塞进裤兜，手机壳是上周在二手市场淘的，印着《星际穿越》的黑洞图案。
我就说去找李教授问高数题。
行吧。
王浩撇撇嘴。
不过你刚才跟打了鸡血似的，从三点就开始收拾书包，教案都翻了八遍。
陆沉没接话。他当然紧张。
从下午拿到《数学之美》开始。
他就反复摩挲书里夹的那片银杏叶书签，叶脉间还留着若有若无的檀木香。
和李若雨手腕上那串檀木手串的味道一模一样。
现在那枚书签正被他用透明胶带贴在手机背面，每次解锁都能看见。
三号教学楼的走廊在晚上八点格外安静。
声控灯随着陆沉的脚步次第亮起，暖白的光漫过墙根的绿萝。
漫过公告栏里新贴的讲座海报，最后停在他敲响的503办公室门前。
请进。
门内传来清浅的声音。
陆沉推开门，首先撞进鼻尖的是甜丝丝的香气。
不是香水，是烤蛋糕的焦糖味混着茉莉花茶的清冽。
李若雨背对着他站在窗前，米白针织衫的下摆松松挽到小臂。
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正踮脚够吊柜顶层的玻璃罐。
她发尾用那枚银杏叶发夹别着，发梢沾着星星点点的面粉，像落了层薄雪。
来了？
她听见动静，转身时手里举着个青瓷碗。
刚好烤了戚风蛋糕，要尝尝吗？
陆沉的目光扫过她身后的书架。
胡桃木书架上摆满了数学专着，《常微分方程教程》《动力系统导论》。
还有几本泛黄的旧书，书脊上印着《数学手稿》《算术研究》。
他记得在水稻的朋友圈见过这本书的照片，配文是读数学书，像在和智者对话。
坐呀。
李若雨把碗放在办公桌旁的藤编小圆桌上，又从冰箱里拿出两盒杨枝甘露。
冰的，你上次说喜欢喝这个。
陆沉这才发现，办公室角落的冰箱上贴着张便签纸，字迹歪歪扭扭：
陆沉同学爱喝杨枝甘露，冰的，少糖。
便签旁画了个简笔画的米饭小人，头顶还冒着热气。
他的喉结动了动：
你......什么时候......
上次你说在食堂喝到杨枝甘露，眼睛都亮了。
李若雨解下腰间的檀木手串，随手搭在椅背上。
我特意记在备忘录里的。
她拉开抽屉，取出个深棕色皮质手账本，封皮上烫金的2025在灯光下泛着温柔的光。
其实今天要给你看的，是这个。
陆沉接过手账本时，指尖触到封皮边缘的细密纹路。
是手工缝制的线迹。
他翻开第一页，呼吸瞬间顿住。
第一页贴着张截图，是他和李若雨在水稻账号上的第一条聊天记录：
米饭，今天的《常微分方程》课，你听懂了多少呀？
截图下方用娟秀的字迹写着：
2025年9月10日，21:17，收到米饭同学的消息。那天我在实验室改论文，电脑屏保是女儿画的稻穗，突然就想起用当网名。
第二页是张照片，拍的是图书馆旧杂志区的书架。
照片里有个模糊的身影，背对着镜头，怀里抱着本《数学之美》。
正是三天前陆沉翻书时的角度。
9月12日，15:03，我在你身边站了十分钟。
字迹旁画了颗小太阳。
你皱着眉写推导的样子，像极了去年带的那个总把矩阵写反的研究生。
第三页是课堂笔记的扫描件。
陆沉一眼认出那行工整的板书。
今天上午李若雨讲的初值问题，旁边用红笔标注着：
陆沉同学回答正确，奖励提拉米苏配方。
而在笔记边缘，有人用铅笔补了句：
其实他回答时耳朵红得像烤虾，可爱死了。
陆沉翻得越来越快，心跳声盖过了窗外的风声。
手账里夹着电影票根。
《星际穿越》的ImAx场，日期是他们加微信的第二天；
贴着张外卖订单截图，备注是给米饭同学的可乐鸡翅，多加了蜂蜜；
还有张便签纸，是他上周在食堂抱怨3d打印机总是堵头。
旁边李若雨用数学公式画了个解决方案图，旁边写着：
试试把挤出头角度调小5度，像这样∠a=30°。
你......
陆沉抬头看向李若雨，喉咙发紧。
这些都是你记的？
李若雨正坐在他对面，托腮望着他。
她的眼睛在暖黄灯光下像浸了蜜的琥珀，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里都盛着光：
水稻的聊天记录，我一条都没删。
她翻开手账最新的一页，空白页上用铅笔轻轻勾着幅画。
是台四轴飞行器，机翼上画着歪歪扭扭的数学公式。
其实我早就在关注你了。
关注我？
陆沉想起自己总在实验室捣鼓那些小玩意儿。
机械社的活动？
比那更早。
李若雨的手指划过飞行器的机翼。
你去年在学校论坛发的帖子，《用3d打印还原宋代水运仪象台》，我看了七遍。
她从抽屉里拿出个亚克力盒子，里面躺着个精巧的铜制模型。
这是我照着你帖子里的图纸做的，零件误差不超过0.1毫米。
陆沉接过模型的瞬间，指尖触到模型底部刻着的小字：
致米饭同学，你的热爱，值得被看见。
他的眼眶突然发酸。
那是他大二时写的帖子，当时只是心血来潮，根本没指望有人会认真看。
还有这个。
李若雨又翻开手账下一页，是张课程表。
机械工程系大三（2）班的课表上，每个陆沉的课程旁边都标着备注：
周三14:00理论力学实验，需检查传感器灵敏度；
周五10:00机械制图，注意组合体视图的投影规律；
下周一7:30早课，提醒带《机械原理》课本。
你......你怎么知道？陆沉的声音发颤。
因为我是你的《高等数学》老师呀。
李若雨歪头笑。
同时也是机械工程系的兼职教授。
她从包里拿出教师工作证，证件照上的女人穿着职业套装。
眉眼和他记忆里的水稻、课堂上的李教授，分毫不差。
去年学院调整师资，我同时带数学和机械的交叉课程。
你总说高数难，其实是我故意把知识点和机械实例结合起来讲。
比如用常微分方程分析机械振动的阻尼比，用偏微分方程模拟热传导在发动机散热片的应用。
陆沉想起今天上午的《理论力学》课，李若雨在讲刚体转动时。
突然举了四轴飞行器的例子：
当飞行器悬停时，四个螺旋桨的扭矩需要满足力矩平衡方程......
当时他以为只是举例，现在才明白，那是专为他准备的。
其实......
李若雨的手指轻轻叩了叩手账。
我早就想告诉你了。那天在图书馆，你翻《数学之美》时，我在旁边看了你整整二十分钟。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你指着书里的拉格朗日方程小声嘀咕原来这个能用来算机械臂的运动轨迹，那个瞬间我就想，这个男生眼里有光。
陆沉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眼角滑落。
他慌忙用手背抹了把脸，却摸到脸颊上全是湿的。
李若雨从纸巾盒里抽了张纸巾递过来，纸巾角上印着小小的稻穗图案。
和水稻头像里的那束稻穗，一模一样。
所以......
他吸了吸鼻子。
水稻姐和水稻账号......
都是我。
李若雨笑着点头。
注册账号时特意选了稻穗头像，因为那天在图书馆，你窗外的梧桐叶飘进来，落在《数学之美》的书页上，像极了成熟的稻穗。
她指了指窗外的梧桐树。
你看，今晚的月亮特别圆，像不像你上周说想和喜欢的人一起看月亮时，眼睛里的光？
陆沉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
九月的月亮又大又圆，银辉透过纱窗洒在书桌上。
把李若雨的发梢、他手里的手账、还有两人交叠的影子，都镀上了一层温柔的白边。
其实我还有个秘密。
陆沉突然说。
上周你发消息说想换个社交软件聊聊，我其实早就下载了，只是不敢主动加你。
我知道呀。
李若雨笑着从抽屉里拿出部手机，屏幕上显示着的聊天界面，备注是米饭同学。
你注册时填的兴趣标签是机械小能手数学爱好者爱吃可乐鸡翅，我都记着呢。
陆沉愣住了：
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想让你先开口呀。
李若雨托着腮看他，眼尾的笑纹里盛着月光。
就像你第一次在图书馆不敢问我问题，第一次在微信上不敢视频，第一次在课堂上不敢回答问题......
你总说自己笨，可在我眼里，你认真时的样子，比谁都耀眼。
陆沉突然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
她的皮肤很软，带着常年握粉笔磨出的薄茧。
李若雨没有躲开，反而把掌心覆上来，和他十指相扣。
她的手很暖，像冬天里晒过太阳的棉被。
像他小时候妈妈煮的热粥，像所有他渴望过的温暖。
那......
陆沉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水稻姐，不，若雨......我们可以一起做些什么吗？比如......一起研究用数学公式优化机械设计？或者......一起做提拉米苏？
李若雨的眼睛弯成月牙：
当然可以。
她从抽屉里拿出个U盘。
这是我整理的《机械工程中的数学应用》资料，里面有我用偏微分方程优化的齿轮传动模型，还有用概率论分析的机床故障概率......
她把U盘放在陆沉手心。
还有，我报了学校的交叉学科创新项目，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愿意！
陆沉打断她，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
我愿意！
李若雨笑了，从藤编小圆桌上拿起块戚风蛋糕递给他。
蛋糕表面裂开细密的纹路，像朵绽放的云，奶油上点缀着颗颗完整的樱桃。
和他上次在朋友圈说最爱的蛋糕样式，分毫不差。
慢点吃。
她抽出纸巾替他擦掉嘴角的奶油。
听说机械社最近在招新，你要不要......
陆沉咬着蛋糕含糊不清地说。
我要拉你一起进社！你不是会做甜品吗？我们可以开个数学甜品铺，用微分方程算蛋糕烘烤时间，用拓扑学设计饼干形状......
好呀。
李若雨托着腮看他，眼睛里映着窗外的月光。
不过先说好，拉花课你得认真学。上次你说要做心形拉花，结果把奶泡打成了泡沫塑料。
陆沉的脸又红了。
他低头戳了戳蛋糕上的樱桃，突然想起什么：
对了，若雨......
你手账里夹的那张电影票根，《星际穿越》，是哪天看的？
李若雨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上周五晚上，六点场。
她翻开手账，在那页空白处补了行字：
和水稻同学一起看的，他说黑洞的视觉效果比《火星救援》里的沙尘暴还震撼。
陆沉凑过去看，发现她写的字和他一样，有个小小的勾笔习惯。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月光透过纱窗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把他们的影子融成了一片。
若雨。
陆沉轻声说。
以后......我们一起看更多的月亮吧？
李若雨没有回答。
她只是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指腹轻轻摩挲着他腕间那道淡粉色的疤痕。
那是大一时做机械实验被激光切割机划伤的，他曾在聊天时提过一句这道疤是我学机械的勋章。
月光漫过书架上的《数学之美》，漫过桌上的手账本，漫过两人交叠的影子。
陆沉望着李若雨耳后那枚银杏叶发夹。
窗外的蝉鸣渐起，夏末的风里裹着桂花香。
陆沉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时间刚好是八点四十五分。
他举起手账本，对着月光拍了张照片，发给账号：
今晚的月亮，和手账里的字，都很暖。
几乎是同时，手机震动起来。
他点开消息，是发来的：
月亮说，它会把今晚的故事，写成一本永远翻不完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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