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一道河的河滩时，太阳就已经隐落在了西面的群山下，李世英也赶在天黑前回到了一大队。
将马儿还到马棚，把枪还到大队院子，李世英背着书包，踩着路边的积雪朝家里走去。
虽说年初张全义和桑木江牵头、组织社员们将村子里的土路都修了一遍，但毕竟不是柏油路、不是水泥路、也不是完全的石子路，所以路面还是很泥泞，但却比去年时好走多了。
路面虽然已经被冻结实了，但白天村子里来往留下的马蹄印、牛蹄印、车辙印，便在路面留下了一道道的泥印，走在上面很不舒服。
冬天天黑的早，所以李世英先去了大哥家，他蹭一顿晚饭，顺便把“赛虎”带回家。
木工棚里居然还有几个人在那里玩扑克牌，李世英掀开草帘子看了一眼，就准备进屋，身后有人喊，他笑着回应：“穆先白，下山回来啦？”
他这一嗓子却把老爹先给惊动了，掀开屋子的厚布门帘看了一眼。穆先白站在院子外，也不进来，只是喊：“你晚饭吃了嘛，我找你玩啊！”说完转身又走了。
穆先白这一嗓子，总算是惊醒了玩得沉迷的几个人，看到天色已晚，便纷纷起身告辞。一大队的社员们都是讲究人，他们凑在李世德的木工棚，本就是无聊时热闹热闹，所以都是尽可能不打扰他们家的正常生活，毕竟院子这么大，也不怎么吵到屋子那边的。
而且李世德搬了个铁皮炉子放在木工棚后，跑来打牌的社员总会提一小盆或者一小篮子煤块，毕竟总用李世德自家买的煤块，那也是别人花钱照顾着大家伙儿，总归是不能白白受用的。
可以说农村人精于算计，但这本就是乡村之间相处的一种方式。
李世英便迎着站在屋门口的老爹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明年开春了，找头牛，把大哥家这院子犁一遍，再用石碾子压实了，下雨下雪天也好走一些。”
老爹笑呵呵地拍了拍李世英的肩膀，眼神很是欣慰，李世英不明所以，只是往屋里钻，然后坐在灶台前开始帮着烧火。
老爹看向了做饭的老妈，老两口快速地交换了数个眼神，完成了某些信息的交流。
李世英一边帮着烧火，一边摸着凑过来的“赛虎”的狗头，骑着马赶了这么远的路，他有些冻僵的身体也渐渐暖和了起来。
“小程，老大，来吃饭啦！”
晚饭做好了，老爹便出了屋门大声喊，过了一会儿，李世德拉着程尝今进了屋。
先前郭保生没回家探亲的时候，午饭晚饭都是跟着大哥一家人吃的，现在程尝今来帮忙，自然也不例外。
“我这就来干了小半天活儿，还来蹭吃蹭喝，怪不好意思。”程尝今上午去了四大队，半下午才回来的，便有些过意不去地说道。
“这叫啥话？搁老家我就是给主家干半天木工活儿，那也得吃一碗蒜面条才回家。”李世德拉着程尝今去洗手，笑呵呵地说。
就像自古至今那些淳朴的农村老百姓一样，李家人也有着毫不作伪的热情。老爹在东屋摆放碗筷，也笑着接话：“是这么个道理，干活管饭，天经地义么。晚上咱喝羊肉汤！”
入冬宰羊，这是一大队的传统，今年也不例外，而且由于一大队捉了两个小偷，张全义觉得这是保全了集体财产，便多宰杀了一回羊，各家各户都分了不少。
羊肉汤不是老爹动手做的，而是他背着手指导着老妈做的。从李世英记事起，家里做饭的就一直是老妈，老爹总是抱怨，说没有食材，他这个厨师无法施展。
来到了边疆后，至少在吃饭这件事上，任何愿意劳动的人们是再也不用发愁了，所以心情一好，老爹也重新掌握了厨房的主动权，不过今晚上他有些激动，便将主动权交了回去。
吃过饭，程尝今便告辞回家，他准备回去洗个澡，于是父子三人便坐在火炉旁喝茶，母亲也坐在火炕旁。
李世英坐在板凳上伸着两条腿闭目养神，他吃得有点儿撑，正打算消消食。
于是老爹、老妈和大哥又是一番眼神交流，最终还是老爹开了口：“老二啊，听说你在河对岸谈了个对象，还是个知青，有这回事儿么？”
李世英睁开眼，先看向了大哥：“是不是穆先白说的？”李世德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的沉默足已经说明了情况。
李世英摸了摸趴在他身边的“赛虎”，说：“也不算是谈对象，就是认识了个朋友，怎么说呢，就算是剃头匠的担子一头热吧。有结果了我肯定告诉你们的。”
老爹和老妈一起松了一口气，他们和老谢的父亲一样，算是这个时代少有的、没有父母权威的家长，没办法，在老家挨批斗、遭受了社会太多的毒打，许多事情他们反而看得开了，变得通透了许多。
李世德还未成年，就早早担负起了养活一家人的重任，等到李世英长大，就独自一个人跑到边疆讨生活，对此老两口心里是有很多亏欠的，但是他们也没有办法，在老家活着都很难了，自身都难保，更何况要顾及家人呢？
所以在很多事情上，老爹偶尔拿出当爹的气势来，但李世德和李世英兄弟俩稍微态度强硬一点儿，他马上就软了下来。
就好比李世德年近三十岁还没结婚，老爹心里非常愧疚，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子女，一直都很自责。
等到李世英让杨文华帮忙给李世德介绍了个对象后，老爹心里更加愧疚了，自己的儿子婚事自己帮不上什么忙，还得小儿子出手，他这个当爹的简直一无是处啊！
下午的时候，得知李世英在河对岸的酒厂谈了个女知青为对象，老两口很是欢喜，但老爹心里的愧疚更重了，只觉得自己对两个儿子什么都帮不上，但又觉得很欣慰。
小儿子有出息了，自己一个人来这么远的边疆，如今房子也盖了，工作也有了，在一大队人缘也好、说话也有威信，现在就连找老婆都不用父母帮忙，当真是长大了啊！
李世英喝了一杯茶，便站起身来：“我也得回家洗个澡，你们早点儿休息啊！”
“赛虎”立刻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一人一狗便朝着北边的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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