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保落网，惠民质库被查封的消息，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在京城炸开了锅。
市井百姓自然是拍手称快，林宸“林青天”的名号不胫而走，尤其是在南城底层民众中，声望一时无两。那些平日里受够了盘剥与欺压的小商小贩、贫苦农户，仿佛在沉沉黑夜里看到了一丝微光。
然而，在官场和某些特定的圈子里，引发的却是截然不同的反应。
顺天府衙内部，气氛微妙。一些胥吏噤若寒蝉，行事陡然规矩了许多，生怕被这位手段狠辣的新推官盯上。而另一些与张保、于三乃至其背后势力有所勾连的人，则如坐针毡，暗中串联，打探消息，试图撇清关系或施加影响。
南城兵马司那位前去“询问”的副指挥，当日下午就“染病”告假，闭门不出。
兵部某主事家中，书房内茶盏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废物！张保这个废物！还有于三，他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就别怪我们不讲情面！”
某位勋贵外戚的别院里，幕僚低声进言：“侯爷，那林宸是李国普举荐的，此番动作，恐怕不止是冲着几个胥吏混混去的，背后是否有深意，不得不防啊……”
暗流汹涌，各方势力都在重新评估这位突然冒出来的顺天府推官。
而此刻，林宸却无暇他顾。他正在顺天府衙的签押房内，亲自审阅从惠民质库查抄出的账册和借据。越看，他的眉头皱得越紧。账目之混乱，利率之高，涉及人员之广，触目惊心。这不仅仅是一家黑心质库，更像是一个依附在京城底层民众身上吸血的毒瘤网络。
“大人，张典史回来了！”苏明远快步进来，低声道。
林宸抬起头：“于三呢？”
张典史跟在苏明远身后，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与亢奋：“回大人，那于三甚是狡猾，我们赶到他常去的赌坊和宅邸，都已人去楼空！但他家中的细软并未全部带走，显然走得匆忙。我们在其书房暗格里搜出了这个！”他呈上一个小巧的紫檀木盒。
林宸打开木盒，里面并非金银，而是几封书信和一本薄薄的册子。他先拿起书信，一看落款和内容，眼神骤然收缩。信件的另一方，赫然是已被罢黜、正在接受调查的前任顺天府治中（正五品，府尹佐官）！信中虽未明写，但字里行间提及“照拂”、“打点”、“孝敬”等语，并隐约提到了几位朝中官员的名字！
再看那本册子，更像是一本行贿笔记，记录了于三、张保等人近年来向各级官吏，包括顺天府、五城兵马司、乃至某些户部、刑部小吏行贿的时间、金额和事由！虽然涉及的高品级官员不多，但范围之广，令人咋舌！
“好！太好了！”林宸抚掌，眼中精光爆射。这本册子，比抓到十个于三还有用！这是捅破京城吏治腐败窝案的关键证据！
“立刻将所有涉案人员名单整理出来，按衙门、品级分类！”林宸下令，“张典史，你带人继续搜捕于三，封锁各城门，严加盘查，绝不能让他跑了！”
“是！”张典史领命而去，干劲十足。参与这样的大案，若是办成了，便是天大的功劳！
林宸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他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超出了他一个七品推官能够独立掌控的范围。必须立刻向上禀报。
他让苏明远协助书办，将今日行动的所有成果——张保的供词、查抄的账册借据样本、那几封与王体乾余孽相关的信件、以及刚刚搜出的与前顺天府治中往来的信件和那本行贿笔记的摘要——整理成一份条理清晰、证据链完整的详文。
他要立刻求见李国普。
然而，还没等他动身，顺天府尹潘允端却先派人来请他了。
潘允端，顺天府的最高长官，正三品大员。林宸上任以来，只在大堂点卯时远远见过一面，并未深谈。此刻突然相召，用意不言而喻。
林宸整理了一下官袍，神色平静地前往府尹廨署。
潘允端年约五旬，面容富态，但此刻眉头紧锁，见林宸进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林推官来了，坐。”
“下官参见府尹大人。”林宸依礼参拜。
“林推官年轻有为，雷厉风行啊。”潘允端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语气听不出喜怒，“今日南城之事，闹出的动静可不小。”
“回大人，下官奉命整顿治安，清查不法。那张保盘剥百姓，勾结阉党余孽，证据确凿，民愤极大。下官职责所在，不敢懈怠。”林宸不卑不亢地回道。
“嗯，忠于王事，其心可嘉。”潘允端放下茶杯，话锋一转，“不过，京城之地，关系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办案固然要讲证据，但也需懂得权衡，把握分寸。有些事，不宜过度深究，以免引起不必要的……动荡。”
这是在敲打，让他适可而止。林宸心中冷笑，面上却恭敬道：“大人教诲的是。下官定当秉公执法，掌握分寸。只是此案已牵扯出前任治中以及多位衙门胥吏，证据确凿，若不一查到底，恐难以向朝廷、向百姓交代。下官正准备将案情详文，呈送大人并转呈李国公及……陛下圣裁。”
听到“陛下圣裁”四个字，潘允端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茶水险些洒出。他深深地看了林宸一眼，似乎想重新审视这个年轻的属下。他原以为只是个愣头青，没想到如此棘手，竟直接搬出了皇帝和李国普。
“既然林推官已有决断，那便按章程办吧。”潘允端挥了挥手，语气有些意兴阑珊，“只是务必证据确凿，不可枉纵，亦不可……牵连过广。”
“下官明白。”林宸躬身告退。
他知道，潘允端的态度暧昧，既不想担责任，恐怕也不愿看到案子闹得太大，牵连出他治下的更多问题。但这由不得他了。
就在林宸回到自己廨署，准备前往李国普府上时，一名小黄门（低级宦官）却手持令箭，直接来到了顺天府衙。
“陛下口谕，宣顺天府推官林宸，即刻入宫觐见！”
来了！皇帝直接召见！林宸精神一振，他知道，自己投下的这颗石子，已经惊动了深宫中的那位年轻天子。
他整理衣冠，深吸一口气，跟着小黄门，向着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紫禁城走去。
风云际会，他这只小小的蝴蝶，扇动的翅膀，终于引起了龙椅上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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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平台召对，直面崇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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