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寒在天雷峰顶,等了三天。
他把这片山头的每一寸土地都翻了个遍,嗓子喊到干哑,除了呼啸的山风,再没别的回音。
豆小七,那条贱兮兮的蠢狗,就这么消失了。
古月飞罕见地没吭声挤兑他。
第四天,晨曦撕开云层,石寒不动了。
他伸手拍掉身上的尘土,那双眸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冷。
“不等了?”
古月飞的声音钻了出来。
“不等了。”石寒的嗓音平得不起一丝涟漪,“它有腿,饿了,自己会找食吃。没准是贪玩,不想回了。那就说明缘分尽了,就这样。”
“再说,我这条路,它跟着不是什么好下场。留在这山里,反倒安稳。我祝它好运。”
“你小子,骨子里就透着股凉薄。”古月飞啧了一声,“老夫还当你会哭天喊地,起码再耗个十天半月的。”
石寒没搭腔。
他比谁都清楚,这世上,他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了。
“前辈,该下山了。”
“嗯,出去走走也好。”古月飞沉吟着,“你从小到大没出过山,这次路你自己找,老夫不给你指。正好,也让你开开眼,见识见识这人心,可比山里的畜生要凶得多。下去前,老夫再送你件东西。”
话音落下,古月飞心念一动,周遭空气嗡嗡作响,无数玄奥的阵纹凭空亮起。
那五把被石寒丢在一旁的废刀被一股无形之力扯进阵法中心,炽热的金光猛地炸开,刀身在高温下扭曲、熔化,化作一团翻滚的铁水。
铁水奔流重组,伴着一声清越的鸣响,一柄崭新的长刀破阵而出,寒气逼人。
“还好你当初宰了那五人留下的破烂没扔,废物利用一下。”古月飞嘿嘿一笑,“给它取个名吧,这可是你脱胎换骨后第一把像样的兵器。”
石寒伸手接过,刀入手沉,触感冰凉。
“你就叫斩铁吧。”
他看了一眼这片让他重获新生的山林,随即转身,再没回头,大步朝着山下走去。
铁岩城。
城墙是黑色的巨石垒的,又高又糙,一股子风霜刻出来的肃杀气。
城门口乱糟糟的,全是人。有扛着猎物、满身血污的猎户,有推着独轮车叫卖的小贩,也有腰上挂着刀剑,眼神不善的武人。
石寒一身破衣烂衫,背着新得的“斩铁”,混在人堆里进了城。
没人多看他一眼。
他像一滴水,悄无声息地汇进了这片浑浊的海洋。
城里比他想的还要热闹,或者说,还要乱。街道两旁店铺挨着店铺,酒馆、铁匠铺、药材店,什么都有。空气里混着食物的香气,兵器淬火的焦糊气,还有一股子洗不掉的、淡淡的血腥味。
他得先找到石朗。
按记忆里的说法,石朗通过了测试,进了城里最大的武馆——烈虎武馆。
石寒不急,找了个没人注意的墙角蹲下,耳朵却竖着,听着南来北往的交谈,把有用的信息一点点拼凑起来。
半个时辰后,他对铁岩城里的道道,摸了个七七八八,也弄清楚了烈虎武馆的方位。
武馆在城西,占地不小。朱红大门,黑底金字的牌匾,门口还蹲着两尊石头老虎,瞧着挺唬人。
石寒没走正门,他绕到了武馆后院。
一阵喝骂和拳脚闷响,从柴房那边传了过来。
“妈的!废物就是个废物!让你去后山砍担柴,磨蹭到现在才回来?”
“李师兄,我……我今天身子不太舒服,所以……”一个虚弱的声音在辩解。
“不爽利?我看你是皮痒了,想挨揍!”
石寒循声看去,目光霎时冷了下去。
三个穿灰布短打的武馆弟子,正围着一个蜷在地上的少年拳打脚踢。
那少年衣服破破烂烂,身上全是泥和脚印,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死死抱着脑袋,嘴里发出压抑的痛哼。
是石朗!
跟一年前比,石朗瘦得脱了形,脸上是一种病态的白,眼里全是懦弱和恐惧,哪还有半点当初在黑石村的少年意气。
“住手。”
石寒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
那三个弟子停了手,扭头看过来。为首的三角眼见是个不认识的叫花子,满脸不耐烦地吼道:“哪儿来的臭要饭的?滚!别他妈在这碍事!”
石寒没动,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眼神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三角眼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硬着头皮骂得更凶:“看什么看?再不滚,老子连你一块儿打!”
他话音未落,人已经扑了上来,一拳直奔石寒面门。
这一拳带着风声,显然也有后天中期的火候。
可在石寒眼里,慢,太慢了,全是破绽。
他不闪不避,同样一拳迎了上去。
拳头对撞,一声闷响。
紧跟着,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三角眼的整条胳膊诡异地扭曲着,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抱着胳膊就瘫了下去。
另外两人又惊又怒,抄起旁边的柴火棍就冲了上来。
石寒身形一晃,整个人好似没有重量的影子,瞬间就切进了两人中间。
八极散手·龙摆挎!
他双臂一展,手肘精准地磕在两人的软肋上。
那两人哼都没哼一声,身子就软了下去,倒飞出去撞在墙上,口吐白沫,抽搐了两下便没了动静。
从动手到结束,也就一眨眼的工夫。
石寒没下死手,在摸清状况前,他不想节外生枝。
他走到蜷在地上的石朗面前,伸出手。
“还能站起来吗?”
石朗慢慢抬起头,看清石寒的脸,整个人都傻了,眼里全是见鬼一样的神情。
“石……石寒?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先离开这儿。”
石寒把他架起来,离开了烈虎武馆。
两人在城南找了家最便宜的客栈落脚。
屋里,石寒把一碗热粥和两个馒头推到石朗面前。
石朗抓起馒头就往嘴里塞,吃得又快又猛,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掉。
“石寒……我……”他哽咽着,一个字也说不完整。
石寒等他稍微缓过来些,才沉声问:“黑石村的事,你听说了吗?”
石朗身体一僵,茫然抬头。
“黑石村?村子……怎么了?”
看他这副样子,石寒就明白了,他什么都不知道。
石寒沉默了一瞬,用最平淡的语调,把那个夜晚发生的一切,简略地讲了一遍。
山贼进村,全村被屠,再到他亲手……
他每多说一句,石朗脸上的血色就褪去一分。
当听到自己爹娘也死在山贼刀下时,他那双本就灰暗的眼睛,彻底死了。
“不……不可能……你骗我……这不可能!”他疯了似的摇头,像是要把这个可怕的消息从脑子里甩出去。
“噗——”
一口血猛地从他嘴里喷出来,溅在桌上。
他身子一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石寒手快,一把扶住他,两指在他胸口几处大穴上连点,渡过去一丝微弱的雷霆之力,护住了他的心脉。
过了许久,石朗才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眼神空洞得可怕。
家破人亡的噩耗,彻底把他给毁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喃喃自语,“我爹娘……他们只是想我出人头地……为什么……”
石寒看着他这副样子,也有些不忍。
他没忘,当初在武馆测试,人人都笑他废物,只有这个石朗,明明自己也不宽裕,还硬塞了半颗淬体丹给他,就为了帮他争取一个当杂役的可能。
就为这点恩情,石寒今天才出手。
他拍了拍石朗的肩膀:“人死不能复生。仇,我已经报了。但你,得自己活下去。”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本手抄的小册子和一瓶淬体丹,放在桌上。
是他默写下来的《八极散手》。
“一门黄级武技,粗浅了点,但够刚猛,足以让你自保。当初你给我半颗淬体丹,今天我还你一门武技。要是觉得真气难练,就先打熬身子,肉身足够强了,真气的运行自会更畅顺,容纳真气的量就会更多,修炼真气就会事半功倍。”
他的善意,给到了。剩下的路,得石朗自己走。
然而,就在这时,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冷恶意,像条毒蛇,悄悄缠上了他的心头。
石寒动作一顿,脸上却没露出分毫异样。
他明白了。
原来,这就是恶意。
他一直想试试自己对这种情绪的感应,没料到会是在这种时候。
他没拆穿,也没多问,只是平静地对石朗说:“我有事先走,改天再来看你。”
说完,他便转身出了门。
屋里,石朗呆呆地看着桌上的秘籍,又看看石寒消失在门口的背影,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渐渐燃起了两簇疯狂的火苗。
凭什么?
凭什么他石寒一个天生废体,能活下来,还能变得这么强?
凭什么他能随手丢出一部黄级武技,像打发叫花子一样丢给自己?
而自己呢?
全家死绝,在武馆里活得不如一条狗,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老天爷何其不公!
巨大的悲痛和屈辱,化作了毒药,彻底腐蚀了他的理智。
感激?
不,没有感激,只有烧心的嫉妒和怨恨!
他拿起那本《八极散手》,双手抖得厉害。
一个恶毒至极的念头,在他心里疯长。
他想起了刚才打他的那个三角眼,李师兄。
李师兄的亲叔叔,是烈虎武馆的外门执事!
石朗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抹狰狞的笑。
他要去找李师兄!
他要告诉李师兄,那个叫石寒的野小子,打伤了他,还抢走了他准备献给武馆的传家之宝——《八极散手》!
不,这还不够!
他还要说,石寒是黑石村屠村惨案中唯一的幸存者!一个山村小子,凭什么能从几十个凶残的山贼手里活下来?他身上一定藏着天大的秘密!甚至,那些山贼就是他引来的!
到时候,整个烈虎武馆,甚至整个铁岩城的武者,都会像闻到血腥味的疯狗,扑向石寒!
而他石朗,不仅能报了今天的羞辱,还能名正言顺地把这本武技据为己有,甚至能搭上执事这条线,从此平步青云!
至于石寒的死活?
一个废物而已,死了,又怎么样?
他死死攥着那本秘籍,攥着他那扭曲的光明未来。
……
客栈外,石寒走在长街上,神情淡漠。
“小子,你就这么把武技给他了?”古月飞的声音响起。
“嗯。”
“我给他的,是报恩,也是个选择。”石寒的声线没有起伏,“他可以拿着武技,好好练,改变自身孱弱现状,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惨。也可以……选另一条路。”
“至于我,也只是想看看,在这黑漆漆的世道里,我给出去的一点善意……”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头顶灰蒙蒙的天。
“……究竟能开出什么样的花,或者又会引来什么样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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