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旧日回廊”的过程,比进入时更加凶险。时空的乱流似乎因为刀疤脸带走了那个承载着“心”的金属盒而变得更加狂躁。建筑碎片的崩塌与重组加速,时间流速的差异愈发极端,他甚至看到一整条街道的虚影如同被擦除的粉笔画般瞬间消失,又在不远处重新凝聚。无形的时空断层如同隐藏的陷阱,稍有不慎便可能被抛入未知的时间孤岛或空间碎片,永世迷失。
他左胸的黑匣冰冷而沉默,右胸的金属盒却持续散发着那微弱而悲伤的情感波纹,这波纹仿佛成了他在混乱中唯一的航标,指引着他向着相对稳定的区域跋涉。
当他终于踉跄着冲出一道无形的界限,重新感受到相对正常(尽管依旧充满辐射和混乱灵能)的地下世界空气时,几乎虚脱倒地。他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剧烈喘息,感觉像是从一场持续了数个世纪的漫长噩梦中惊醒。
他活下来了。从哀嚎深谷、数据坟场到旧日回廊,他闯过了连菌母都视为禁地的深渊,并且带回了……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两个物件。左手是冰冷的黑匣,表面锈迹斑斑,沉默如同墓碑。右手是那个锈蚀的金属盒,指尖触碰时,那萦绕的低泣感便清晰一分,沉甸甸的,压在他的心头。
现在该怎么办?
菌母林是回不去了,“指引之瓣”已碎,他无法再找到那片地下奇境。而外界,阿赖耶的探针必然还在搜寻他和他手中的“异常物品”。
他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需要理解他找到的究竟是什么,需要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就在这时,他右胸口袋里的金属盒,那持续的低泣情感波纹,突然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悲伤依旧,但在那悲伤的底色上,隐隐透出了一丝……指向性?仿佛在冥冥中,牵引着他的感知,望向某个特定的方向。
是错觉吗?还是这承载了无尽思念的“心”,在指引他去往某个与这份情感相关的地方?
刀疤脸皱紧眉头,权衡着风险。这指引可能是一个陷阱,可能是金属盒原主残存意识的无意识投射,也可能……是另一个“孢子”聚集地?
他没有更好的选择。留在原地等于等死。
他深吸一口气,将两个物件小心收好,感受着那丝微弱的指向性,开始朝着那个未知的方向前进。这一次,他的脚步不再像之前那样漫无目的。
依靠着金属盒那奇异的情感指引,以及他自身在废土中磨练出的潜行技巧,刀疤脸避开了几波明显是阿赖耶增派的巡逻探针。这些探针的数量和活动频率明显增加了,显然“数据坟场”的意外让阿赖耶加强了对这些规则裂隙区域的监控。
行进了数日,周围的景象开始发生变化。不再是纯粹的自然岩洞或人工废墟,开始出现一些简陋的、明显是人为开凿的洞穴和通道,墙壁上偶尔能看到一些粗糙的、意义不明的刻痕,空气中也开始混杂着一丝极淡的、属于人类的烟火气息。
这里似乎靠近某个人类幸存者的聚集地?或者是……某个秘密势力的据点?
金属盒的指引越来越清晰,直接指向这片地下网络深处的一个分支洞穴。
刀疤脸更加警惕,他将身形隐藏在阴影中,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靠近。洞穴入口处没有任何守卫,但内部隐隐有微弱的光芒透出。
他屏住呼吸,侧身向内望去。
洞穴内部空间不大,约莫只能容纳十余人。中央生着一小堆用发光苔藓和干枯菌类作为燃料的篝火,跳动的火光映照出几个蜷缩在岩壁旁的身影。他们衣衫褴褛,面容枯槁,眼神麻木,身上散发着长期营养不良和辐射病的衰弱气息。这是最底层的、在夹缝中艰难求生的废土流民。
然而,吸引刀疤脸目光的,并非是这些流民,而是洞穴最深处,那个靠在岩壁上、与其他流民保持着一定距离的身影。
那是一个女人。她的状态比其他人更糟,瘦得脱形,几乎皮包骨头,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她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用破布包裹的、婴儿大小的物体,身体微微摇晃着,嘴里发出极其低微的、不成调的哼唱,仿佛在哄怀中的“东西”入睡。
而刀疤脸右胸口袋里的金属盒,在此刻,前所未有地剧烈震颤起来!那悲伤的情感波纹如同找到了宣泄口,变得汹涌而澎湃,几乎要冲破金属的束缚!那清晰的指向性,死死地锁定在那个哼唱的女人身上!
是她?!这金属盒中承载的思念,指向的是这个女人?还是她怀中所抱之物?
刀疤脸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找到了一个……活的“孢子”宿主?或者说,一个与“摇篮”残响产生了深度共鸣的存在!
他不再隐藏,缓缓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的出现立刻引起了流民们的警觉,他们惊恐地缩成一团,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只有那个哼唱的女人,仿佛对外界毫无所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刀疤脸没有理会其他人,径直走向那个女人。随着他的靠近,金属盒的震颤几乎要跳出他的口袋,而那女人怀中被破布包裹的“物体”,似乎也隐隐散发出一丝微弱的、与金属盒同源的……绿意?
他停在女人面前,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你……在守护什么?”
女人缓缓抬起头,凌乱发丝间露出的眼睛,空洞而无神,仿佛灵魂早已离去,只剩下一具被执念驱动的空壳。她没有回答刀疤脸的问题,只是将怀中的破布包裹抱得更紧,哼唱的声音稍微大了一点,那调子扭曲、怪异,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柔。
刀疤脸犹豫了一下,缓缓伸出手,想要轻轻掀开那破布的一角。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破布的瞬间——
“吼——!”
一声非人的、混合着尖锐嘶鸣与某种植物纤维撕裂般的咆哮,猛地从破布包裹中炸响!紧接着,数条翠绿色的、却带着不祥暗斑的、如同活化藤蔓般的触须,猛地刺破破布,如同毒蛇般射向刀疤脸的面门!
速度极快!带着一股混乱而暴戾的生机!
刀疤脸反应神速,猛地向后仰头,同时左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攥住了那几条袭来的触须!触须冰冷而粘滑,在他手中疯狂扭动挣扎,力量大得惊人!
他低头看向那破布包裹,透过被撕裂的缺口,他看到了里面的“东西”——那根本不是一个婴儿!而是一团不断蠕动、由扭曲的植物组织、暗淡的晶簇和一些……难以名状的肉质物强行糅合在一起的怪物!它没有明确的五官,只在核心处,镶嵌着一小块散发着微弱、却充满痛苦与混乱波动的……翠绿色核心碎片!
这碎片,与“生命摇篮”同源!但它散发出的,不再是引导共生的温和,而是被扭曲、被污染后的狂乱与饥饿!
这个女人,用她病态的执念和某种未知的共鸣,将一块飘落的“孢子”碎片,滋养成了……这种东西!
“孢子”确实找到了宿主。
但希望,在绝望的土壤中,开出的未必是花朵。
也可能是……毒瘤。
刀疤脸看着眼前这疯狂而悲哀的一幕,看着手中疯狂挣扎的扭曲触须,看着女人那空洞却充满“母爱”的眼神,感受着怀中金属盒那几乎要撕裂他胸膛的悲伤震颤……
他明白了。
重燃余烬,需要付出的代价,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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