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顿的盛夏,阳光炙热,查尔斯河上白帆点点。梅奥中心心外科的休息室内,陆景深盯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日历,目光停留在那个被他用红色粗线圈出的日期上——距离他回国的航班起飞,还有整整三十天。
项目已进入收尾阶段,论文发表后的学术反响热烈,戴维森教授在最后一次项目总结会上,再次当面表达了对他才华的赞赏和挽留之意,言辞恳切,条件优渥。苏晴在一旁安静地听着,目光平静无波,只是在会议结束后,与陆景深交接最后一批实验数据时,才淡淡地说了一句:“国内心外科发展也很快,以你的能力,在哪里都会发光。保持联系。”她的语气专业而疏离,彻底退回到了纯粹合作者的位置。
陆景深只是微微颔首,道了声“谢谢,保重”。没有多余的寒暄,一切尽在不言中。他清晰地感觉到,心中那块名为“去留”的巨石,已彻底落下。他的归途,方向明确,再无旁骛。
他开始有条不紊地处理离职手续、打包行李。他的物品依旧简洁,最多的便是成箱的医学书籍、打印的文献和几个加密硬盘的研究数据。打包时,他动作精准,如同进行无菌操作,每件物品都有其固定的包裹方式和装箱位置。只是在整理到书桌抽屉最深处时,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那里放着一个不起眼的硬壳笔记本,不是工作日志,里面是过去两年里,他偶尔记录下的、一些无法归类到任何医学分类的碎片化文字:
“波士顿初雪。她发来工作室窗台上的绿萝新芽照片。温差13摄氏度,光照时长差4.7小时。生命体征维持良好。”
“今日手术复杂,耗时7小时28分。术后查看手机,有她凌晨发来的漫画草稿,主角表情夸张,声称‘等陆医生等到花都谢了’。疲劳感减轻12.3%(主观评估)。”
“阅读她动画项目第三集剧本,其中关于医患沟通的细节处理,比许多专业培训教材更贴近临床实际。标注建议点三处,已反馈。”
“梦见她在我公寓厨房煮泡面,烟雾报警器未响。惊醒。核查产品安全标准,属虚惊一场。”
他合上笔记本,没有将其放入准备海运的大箱,而是仔细地塞进了随身行李的夹层。这些非典型的、不符合他严谨分类标准的“数据”,是他这两年孤身海外,与万里之外的那个世界保持连接的、最私密的通道。
与此同时,bJ已进入闷热多雨的夏季。林夕的动画《心术绘语》第一季圆满收官,获得了口碑和市场的双丰收,她个人也从一个知名漫画家,跃升为具有广泛影响力的科普内容创作者。工作室里堆满了各方寄来的合作邀约和样书,显得比以往更加“创造性混乱”,却也充满了蓬勃的生机。
周屿在告白被拒后,消沉了一段时间,但很快便恢复了阳光本色,只是不再有逾越界限的言行。他依然会来工作室,更多地是讨论正经的工作,偶尔分享些有趣的见闻,像个懂事又热情的弟弟。林夕也坦然处之,感激他的陪伴,更珍惜这份回归到恰当距离的友谊。
一天傍晚,暴雨初歇,空气清新。林夕刚结束一个漫长的线上会议,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走到窗边。手机震动,是陆景深发来的消息,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一张电子机票的确认单截图。出发地:波士顿洛根国际机场。目的地:bJ首都国际机场。日期:三十天后。航班号、座位号清晰可见。
林夕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像擂鼓般狂跳起来。她反复放大图片,确认着每一个细节。两年,七百多个日夜,终于看到了确切的、可以触摸的终点。
她深吸一口气,没有回复激动的表情包或长篇大论,而是点开电脑上一个加密的文件夹,里面是她两年来断断续续画下的、从未公开的“异地恋观察日记”。她挑选了几张,有她对着视频里他疲惫的脸心疼的样子,有她想象他在实验室熬夜的画面,有她收到他那些“奇葩”关心时的哭笑不得,还有她无数次在日历上画下倒计时的场景。她将这些画稿扫描,整理成一个简单的pdF文件,发了过去。附言只有一句:
【收到。清算了一下,陆医生,你欠我很多顿面对面吃的饭,和很多个真实的拥抱。开始计息了。】
几分钟后,陆景深的回复来了,依旧简短得令人发指:
【收到。已计入待办事项清单,优先级最高。利息按复利计算,认可。】
林夕看着这条消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眼眶却微微发热。这就是陆景深,连表达思念和承诺,都要用上金融术语和项目管理逻辑。但正是这种独一无二的“陆氏风格”,让她感到无比的真实和安心。
最后的这一个月,时间仿佛被拉长又压缩。两人之间的联系频率反而比之前有所下降,似乎都在为即将到来的重逢积蓄力量,也或许是,都知道有些情绪,隔着屏幕无法完全传递,不如留到见面时。
陆景深的生活被各种告别聚会、手续办理和行李打包填满。他依旧保持着惊人的效率,清单上的事项被一项项冷静地勾掉。他甚至抽空去了一趟当地的医疗器材店,精心挑选了一套国内不太常见、但据说对缓解颈椎和手腕劳损特别有效的高级人体工学绘图工具,默默打包进了行李。这是他基于长期“观察”林夕工作状态后,得出的“最优补给方案”。
林夕则刻意减少了工作量,将许多不必要的应酬推掉。她花了很多时间待在工作室里,不是赶稿,而是……大扫除。不是随意整理,而是进行了一次前所未有的、近乎偏执的深度清洁和归位。她破天荒地买了分类收纳盒,将画稿、画笔、参考资料分门别类放好;她请人彻底清洗了窗户和空调;甚至换掉了那个被她咖啡洒了无数次、有些洗不掉的污渍的旧地毯。周晓雯来访时,惊得目瞪口呆:“夕夕,你被陆医生附体了吗?这整洁度,我都不敢下脚!”
林夕只是笑笑,没有解释。她心里清楚,这不是为了迎合谁的洁癖,而是她自己的一种仪式。像是在清扫一个阔别已久的巢穴,准备迎接远归的伴侣。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我准备好了,我们的新生活,即将在一个整洁、明亮的起点开始。
她偶尔会看着窗外发呆,想象着他拖着行李出现在楼下的样子。会想他是不是瘦了,波士顿的饮食他肯定不习惯;会想他见到这个焕然一新的工作室会是什么表情,会不会又下意识地开始评估空气质量指数;会想……第一句话该说什么?是扑上去拥抱,还是像老朋友一样说句“回来了”?
种种思绪,纷乱而甜蜜。她把这些心情都画了下来,画成一个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充满期待和一点点紧张的小故事。
倒计时进入最后一周。陆景深发来消息,告知航班可能因天气原因有延误风险,并附上了航空公司和机场的实时查询链接,以及备选联系方案。林夕回复:【知道了。多晚都等。路上小心。】
没有过多的情绪渲染,只有最朴素的承诺和关心。但彼此都明白,这简单的几个字背后,是两年分离所沉淀下的、厚重无比的信任与期盼。
陆景深合上手机,最后检查了一遍公寓。房间已恢复他入住前的整洁空荡,仿佛他从未在此生活过两年。只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某个远方工作室的、松节油和咖啡混合的气息,萦绕不散。他拉起行李箱的拉杆,锁上门,走向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递减,如同他归心似箭的心跳。
飞机的轰鸣声即将划破长空,跨越太平洋的思念,即将落地为真实的温度。漫长的等待,终于走到了尾声。而他们的故事,即将在一个新的时空坐标下,翻开充满未知与希望的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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