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两岸的雾气持续了数日,终于在第三日午后被一股渐起的西北风撕开了一道口子。风势初时轻柔,吹拂着潮湿的旗帜,到了黄昏,已变得强劲有力,卷过江面,推起层层白浪,发出持续的呜咽声。
襄阳都督行辕内,司马懿负手立于窗边,感受着风势,一动不动。他身后的沙盘上,代表张霸营寨的小旗被从窗缝挤入的风吹得微微晃动。
“子烈。”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末将在!”一直按刀侍立在侧的牛金立刻踏前一步,眼中压抑着兴奋。
“风起了。”司马懿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喜怒,“依计行事。今夜子时。”
“诺!”牛金抱拳,甲叶铿锵作响,转身欲走。
“且慢。”司马懿叫住他,“告诉将士们,此战不求斩获首级几何,只求二字:‘快’、‘狠’。焚其营,乱其军,斩其将,即可。诸葛瑾主力未动,不可恋战。”
“末将明白!必斩张霸首级来献!”牛金眼中凶光一闪。
“去吧。”
牛金大步离去。司马懿沉默片刻,又道:“传田豫、州泰。”
片刻后,二将披甲而至。
“田太守,州将军,”司马懿指向沙盘上偃城方向,“今夜子时,你二人率本部兵马,并多带旌旗鼓噪,乘船至偃城正面水域。大张灯火,击鼓呐喊,作出一副大军夜渡、强攻偃城的架势。”
田豫立刻领会:“都督是要我等吸引诸葛瑾注意?”
“正是。”司马懿点头,“诸葛瑾用兵谨慎,见你等声势,必以为我主力尽出,欲趁夜决战。其主力必被吸引于正面防线。如此,牛金那边,压力自减。”
“末将领命!”二将齐声应道。
夜色渐深,西北风愈紧。汉水北岸,魏军营地中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数百名精选出的悍卒在牛金的带领下,默不作声地检查着装备。他们每人背负一罐火油,腰间插着短刃利斧,许多人脸上还用黑泥涂掩。二十条蒙着深色布幔的小船被悄悄推入水中,船上堆满干柴、硫磺、硝石等引火之物。
子时将至。对岸吴军大营灯火稀疏,连续多日的平静和魏军的“怯战”,早已让除了哨兵以外的多数吴军进入了梦乡。张霸营中更是如此,日间的烦躁和军中的病气,让守夜者也显得无精打采。
突然!
“咚!咚!咚!咚!”
“杀啊!!!”
“魏军渡江了!”
震天的战鼓声和呐喊声从偃城正面的江心骤然爆发!无数火把瞬间点亮,将那片江面照得如同白昼,影影绰绰不知有多少船只正向南岸冲来!田豫和州泰站在领头的大船上,亲自擂鼓助威,声震四野。
偃城吴军主营瞬间被惊动!警锣声凄厉地响起,营垒上火把纷纷点亮,人影幢幢,弓弩手蜂拥而上寨墙,将领的呼喝声、士兵奔跑的脚步声乱成一片。诸葛瑾很快被亲卫唤醒,披甲登上望楼,凝望正面江心那片喧嚣的火光,眉头紧锁,一时间难以判断魏军虚实,只得急令各营严守,水军出战拦截,不敢有丝毫怠慢。
就在偃城吴军注意力被完全吸引之时,下游浊漳水口。借着风声和浪声的掩护,二十条魏军火船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顺流而下,直扑张霸营寨的水门!每条船后,都有数十名魏军死士口衔短刃,泗水紧随!
张霸营寨的哨兵终于发现了江上的异常,刚发出几声短促的惊呼,致命的打击已瞬息而至!
“放!”随着牛金一声低沉怒吼。
最前方的几条火船上的死士猛地扯开覆盖物,用火折点燃了船上的柴薪。刹那间,熊熊烈火冲天而起!西北风正劲,火借风势,燃烧的船只如同二十条咆哮的火龙,以惊人的速度撞向吴军水寨木栅!
“轰!”“噼啪!”
木栅瞬间被点燃,火船有的撞毁在水门,有的甚至被风浪直接推上了浅滩,引燃了岸边的营帐和栈桥!大火迅速蔓延开来!
“敌袭!敌袭!!”吴军营中彻底大乱。
就在这片混乱中,牛金一马当先,率领数百浑身湿透、却杀气腾腾的魏军死士,从火光照耀不到的黑暗水域猛地蹿上岸,如同鬼魅般杀入营中!他们见人就砍,见帐就泼油投火,专往营寨深处和粮草堆放处冲杀!
“不要乱!结阵!向我靠拢!”一个暴怒的声音在混乱中响起。只见张霸衣衫不整,手持长刀,正努力呵斥着溃散的士卒,试图组织抵抗。火光映照着他因惊怒而扭曲的脸。
牛金一眼就看到了他,狞笑一声,舞动一杆沉重的大刀,如同猛虎般直扑过去:“张霸!纳命来!”
张霸也是悍将,见状毫不畏惧,举刀相迎:“魏狗找死!”
“当!”两刀猛烈碰撞,火星四溅。
但张霸本就仓促应战,加之军中病气困扰,气力不免亏虚。而牛金则是养精蓄锐、蓄势已久的猛虎!不过五六回合,牛金一刀荡开张霸的兵器,另一手抽出腰间短斧,借着冲势,狠狠劈下!
张霸躲闪不及,惨叫声中,血光迸现!一员东吴猛将,顷刻毙命!
主将战死,吴军更是魂飞魄散,彻底失去抵抗意志,四散奔逃。整个张霸大营彻底陷入火海与屠杀之中。
对岸偃城,诸葛瑾已察觉下游火光冲天,杀声隐隐传来,心知中计,又惊又怒,急欲派兵救援。然而,正面江心田豫、州泰的佯攻部队见状,攻得更急,箭矢如雨点般泼向吴军寨墙,死死缠住了诸葛瑾的主力,使其无法第一时间分兵。
牛金牢记司马懿“见好就收”的将令,见火势已成,张霸已斩,毫不贪功,立刻吹响撤退的号角。魏军死士们毫不恋战,迅速脱离接触,跳入水中,向北岸洑渡而回。
等到诸葛瑾终于击退正面佯攻的魏军,派出的援兵赶到张霸营寨时,眼前只剩下一片烧成白地的残垣断壁、满地焦尸和顺江飘散的黑灰。魏军早已撤回北岸,消失得无影无踪。
西北风依旧呼啸,却吹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焦臭和血腥味,更吹不散诸葛瑾心中那彻骨的寒意和挫败感。他望着对岸漆黑一片的襄阳城,仿佛看到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正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一场精心策划的奇袭,如同暗夜中的一道闪电,猛烈而短促,却彻底烧断了东吴此次北伐的一根锋锐爪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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