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安蜷缩在冰冷粗糙的舱壁阴影里,每一寸肌肉都紧绷如弦。
前方战场的嘶吼、兵刃碰撞声、能量刃的嗡鸣以及机械守卫短路爆出的火花,仿佛都隔着一层无形的膜,模糊而遥远。她的全部心神,都聚焦在如何利用这混乱悄然遁走。皇城司与王公子势力的血拼,于她而言,不过是困兽之斗,无论哪方惨胜,下一个被清算的必然是她这个知晓太多、却又立场暧昧的“变数”。
就在她计算着最近一处通道的距离,准备趁“山魈”下一次看似狂暴挥动铁链制造混乱时暴起冲出。
突然!
“轰——!!!”
一声远超之前所有动静的恐怖巨响猛然炸开!
那扇厚重无比、本该坚不可摧的大门,如同被攻城巨锤正面轰中,整个扭曲变形,带着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向内猛地凹陷、崩飞!
碎片如同暴雨般四溅,其中最大的一块门板呼啸着旋转飞出,精准无比地将两名正欲夹攻文叔的药人守卫拦腰砸断,近乎于黑色的血液喷溅得到处都是。
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烟尘和水汽瞬间涌入舱室,吹得人睁不开眼。
所有厮杀中的人,无论是皇城司、红拂那边的人、还是药人守卫,动作都不由自主地出现了瞬间的凝滞,惊骇地望向门口。
烟尘弥漫中,几道身影如同从地狱裂口踏出的魔神,带着一身硝烟火色与冰冷杀意,骤然降临!
为首之人,身形挺拔,月白长袍的下摆已被血污和泥泞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几处破损露出内里深色的软甲。脸上那半张玄色面具覆盖了所有表情,唯有露出的一双冰封如寒风的眼眸,在动荡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微光。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周身散发出的无形威压与寒意,就瞬间冻结了整个混乱的战场!
正是晏执礼!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以惊人的速度扫过全场每一个角落。
重伤倒地、脸色惨白的红拂。气喘吁吁、身上挂彩却仍被断臂高手死死缠住的文叔。怒吼连连却被守卫和“毒蛇”拖住的阿修罗。焦急万分却被“山魈”巧妙限制难以脱身的阿六。以及……那个缩在最偏僻角落阴影里,脸色苍白如纸、浑身湿透狼狈、正试图把自己藏进墙缝里的荣安!
他的视线在荣安身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甚至比看那些药人守卫的时间更短,但荣安却感觉像是被极寒的冰针狠狠刺了一下。
紧随晏执礼身后,章霁、程普、阚治东以及另外三四名明显是皇城司精锐的察子鱼贯而入。
章霁水绿色的衣裙沾染了大片污迹,发髻散乱,却眼神锐利如毒蛇,手中紧握着她的碧玉短笛。程普的白色面具多了几道裂痕,气息微喘。阚治东最为骇人,赤着的上身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新伤,但他浑不在意,如同铁塔般矗立,手中那骇人的铁链刺球仍在滴滴答答淌着浓稠的、不知是人是机械的液体。他们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极其惨烈的恶战,才突破至此,个个煞气冲天!
“清理杂鱼,控制核心。”
晏执礼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平稳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砸落在金属地面上,清晰地穿透了现场的嘈杂,传入每一个皇城司人员的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
章霁、程普等人毫不犹豫,如同得到指令的杀戮机器,瞬间扑向各自的目标。
章霁直取重伤失去抵抗能力的红拂,手中笛子尖端弹出一截幽蓝的毒针。程普和阚治东则如同猛虎下山,一人冲向那断臂内奸支援文叔,一人则咆哮着挥舞铁链砸向围攻阿修罗的机械守卫群。
皇城司生力军的加入,尤其是阚治东这尊人形凶器的狂暴冲击,瞬间打破了僵持的局势。
而晏执礼本人,对周围瞬间爆发的、更加激烈的战斗恍若未闻。他迈开步子,步伐沉稳甚至称得上优雅,如同踏过的不是尸骸遍地的战场而是自家庭院的回廊,精准地避开了地上散落的零件和尸体,径直走向了角落里恨不得自己能隐形的荣安。
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荣安的心尖上,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甚至觉得见国家元首都没这么紧张过。
完了!彻底完了!
在最糟糕的时刻,她之前那蹩脚的“落水失踪”根本无法解释!
晏执礼停在她面前,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他微微低头,面具下的目光如同最深沉的寒潭,落在她身上,无声,却重逾千钧。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比任何厉声斥责都更令人胆寒:“看来,你那一‘失足’落水,倒是比我们这些循规蹈矩、一路拼杀过来的人,更早一步找到了这核心之地。真是……忠勇可嘉啊,我的好徒儿。”
那“忠勇可嘉”和“好徒儿”几个字,被他用这种冰冷的语气说出来,充满了极致的嘲讽和几乎凝成实质的怀疑。
荣安的心脏疯狂擂鼓,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骤然冰冷。她知道,生死就在这一线之间,任何狡辩、求饶、或者沉默都只会死得更快。唯一的生路,就是兵行险着,把水彻底搅浑,将主动权抢回自己手里,把自己包装成发现惊天秘密、不得不行险立下大功的忠臣。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强行挤出一种混合着极度后怕、劫后余生的激动、以及急于向上峰汇报惊天发现的急切神情,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带着明显的颤抖:“大人!属下万死!但属下并非临阵脱逃!实是当时在水中被暗流卷走时,意外察觉水流有异,似有隐藏通道直通船腹核心。情急之下,属下想着机不可失,恐贼人察觉后毁证灭口,只得咬牙行险,孤身潜入探查!只想抢先一步查明真相,为我皇城司夺取先机!”
她语速极快,根本不给晏执礼打断和深思的空隙,伸手指向那些虽然被压制却仍在疯狂攻击的药人守卫,还有正在被程普和文叔联手逼入绝境的红拂几人。
“大人明鉴!属下已冒死查明,这海鰌船最大的宝藏,绝非外界传闻的金银财帛!而是这艘船本身——其材质、结构、尤其是这远超时代的动力核心与这些恐怖的药守卫!以及……”
她刻意停顿,加重语气,强调下一个重点:“以及那能量人于无形、大规模制造和控制这些力大无穷、不知疼痛、唯命是从的‘药人’的邪术秘法!”
她看到晏执礼面具下的目光似乎微微动了一下,立刻趁热打铁,指向不远处散落一地的一些卷宗和图纸:“那些文书,部分确是宋廷败类与金虏勾结的往来密信,但最关键的人物名单已被特殊药水模糊处理,难以辨认!更有半份这诡异战舰的驱动与构造设计图,但最核心的能量与药人守卫控制部分赫然缺失,像是故意被人撕去!”
她深吸一口气,做出最终结论,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真正的无价之宝,是这艘能潜行隐匿、防御惊人、内置诡异机关的巨舰本身!是那能批量化制造‘药人军团’的恐怖秘法!若得此船与此法,无论是用于边疆战事、攻坚克难,还是……用于其他方面,其价值,足以倾国!绝非区区金银可比!属下拼死抢先潜入,就是怕这些国之重器被逆贼狗急跳墙所毁啊!”
她一口气说完,胸膛剧烈起伏,紧紧盯着晏执礼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试图从中捕捉到一丝一毫的波动。
她这番话,八分真,两分假。真的是她看到的景象。虽然没时间细究,假的是她的动机和完全隐去了自己被内奸追杀、与王公子势力的牵扯。她将所有“功劳”和“发现”都归于自己“孤身涉险、忠勇探查”,塑造了一个忍辱负重、一心为公的忠臣形象,至于那些文书和图纸,她只是随意看了一眼,是女真文,其余的都是她瞎编的。
晏执礼静静地听着,面具遮蔽了他所有可能的表情变化,只有那目光依旧冰冷地落在荣安脸上,仿佛在审视一件有趣的物品。
直到她说完,场内只剩下激烈的打斗声和能量熔炉的嗡鸣,他才淡淡地、听不出情绪地反问:“哦?如此说来,你非但无过,反而于社稷,有天大的功劳了?”
就在这时,章霁已经彻底制住红拂,并将其交给手下看管,听到荣安的话,忍不住嗤笑一声,插嘴道:“晏师!休要听她在此巧舌如簧,颠倒黑白!分明是贪生怕死,临阵脱逃!如今见大势已定,便跳出来抢功诿过!我看她行迹可疑,说不定与这些逆贼本就是一路货色,此刻见事败才急于撇清!”
荣安心中一紧,但脸上却瞬间浮现出被极大冤枉、悲愤交加的神情,猛地转向章霁,声音因“激动”而拔高,甚至带上了几分哭腔:“章姑娘!你怎能如此血口喷人!我若与贼人一伙,为何要拼死揭露这些人?!”
说着她猛地指向已被程普和文叔联手斩杀的断臂高手:“那人正是之前暗杀我、差点致使我命丧黄泉的元凶之一,不信问文叔!如不是我见其欲对文叔不利,不顾自身安危出声警示,否则文叔此刻早已遭了毒手。我若与贼人一伙,又何必多此一举,自曝其短,救下皇城司的同僚?!”
她巧妙地将揭穿内奸的动机引向“报私仇”和“救同僚”,再次掩盖了背后的复杂真相,语气悲愤恳切,仿佛蒙受了天大的委屈。
文叔此刻已缓过气来,正由程普帮着包扎伤口,闻言虽眼中仍有疑虑,但还是沉声开口道:“大人,方才情况危急,确是荣大人率先出声警示,老夫才得以侥幸防备那致命一击。”
他作为当事人,证实了这一点,分量极重。
晏执礼的目光在荣安那副“忠肝义胆却反被诬陷”的激动面孔上停留了片刻,又缓缓扫过一片狼藉的战场、被摧毁或制服的药人守卫、以及皇城司逐渐控制全局的景象。
忽然,他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短促而冰冷,像是寒冰碎裂,听不出丝毫笑意,反而让人从心底里感到发毛。
“呵……看来,本官倒是小瞧了你的……忠心和能耐。”
他淡淡地说了一句,语气莫测高深。
他没有再当场追究荣安“落水”的疑点,转而沉声下达了一系列命令:“程普,带人仔细搜查所有文书、图纸、笔记,片纸不得遗漏,尤其是有关药人炼制与控制的部分,重点查找。阚治东,想办法控制或停止这船,太吵了。章霁,给她处理伤口,别让她死了。”
他顿了顿,目光最后扫过荣安,补充道:“她‘冒死’换来的情报,或许……真的‘很有用’。”
命令条理清晰,瞬间将工作重点引导至接收战利品和稳定局面上,仿佛默认了荣安带来的情报价值,暂时跳过了对她的处置。但那句“别让她死了”和“或许真的‘很有用’”,却让荣安刚稍稍落回肚子里的心再次悬到了嗓子眼。这绝不代表信任,更像是对一件还有利用价值的工具暂不销毁的态度。
章霁极其不情愿地走过来,拿出金疮药,几乎是发泄般用力按在荣安的伤口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章霁的眼神冰冷怨毒,恨不得用眼神将她凌迟。
荣安忍着剧痛,低下头,心中暗自长吁一口气。这第一关,总算是在刀尖上跳舞,险之又险地熬过去了。但她比谁都清楚,晏执礼的暂时放过,意味着更深的审视和更危险的利用即将开始。海鰌船的秘密已然揭开一部分,而她本人,也已成为这秘密中最为诡异和不确定的一环。
真正的危机,或许才刚刚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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