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六那三个字,如同魔咒般在荣安脑中反复回响。
太弱了……
是啊,穿越而来,记忆全无,身陷囹圄,被各方势力当作棋子摆布,连自己的身体里可能被下了致命的毒药都不知道……可不是太弱了吗?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她胸中翻涌,有愤怒,有不甘,有屈辱,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残酷现实狠狠扇了一巴掌后的、冰冷的清醒。
她看着阿六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在这个人命如草芥、阴谋无处不在的陌生时代,想要活下去,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光靠一点小聪明和来自未来的知识,是远远不够的。
她需要力量。
需要足够强大到能撕破所有迷局、能掌控自己生死、能让所有试图利用她、威胁她的人付出代价的力量!
阿六不再看她,仿佛那三个字已经是他最大的“恩赐”。他弯腰,如同拎起一件破麻袋般,将昏迷不醒的古蔺扛在肩上,动作轻松得仿佛那不是一个人。
“此地不宜久留。”
他冷冷地丢下一句话,扛着古蔺,转身便朝着医馆后门走去,身影迅速融入阴影之中。
留下荣安一个人,站在弥漫着浓郁草药味和死亡气息的医馆里,看着地上那摊古蔺留下的、尚未干涸的泪痕,耳边反复回荡着那三个冰冷的字眼。
太弱了……
她缓缓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这刺痛,却让她更加清醒。
弱,就要挨打。
弱,就会被当成棋子。
这个道理,无论放在哪个时代,都一样。
……
阿六扛着昏迷的古蔺,身影如同鬼魅,几个起落间便已到了医馆后门。那沉重的身躯在他肩上仿佛轻若无物,动作迅捷而沉稳,没有丝毫迟滞。
荣安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抬脚就要跟上去。
古蔺身上还有太多谜团,关于原身的身世,关于“蚀心引”,关于海鳅船,她不能就这么让他被带走!
然而,她的脚步刚迈出,前方阿六冰冷的声音就如同背后长眼般传来,没有丝毫温度,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你,回县衙。”
四个字,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解释的余地。
荣安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冰墙挡住。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她想问古蔺会怎么样,想问“蚀心引”怎么办,想问海鳅船到底怎么回事……但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阵无力感。
太弱了……
阿六那冰冷的评价再次如同魔咒般在她脑中回响。
是因为她太弱了,所以不配参与后续?是因为她太弱了,所以连知道真相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像个被排除在外的累赘,乖乖回到所谓的“安全区”等待结果?
屈辱和不甘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心脏,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阿六没有再给她任何犹豫或争取的机会。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已然没入了医馆后门外那片茂密的竹林,如同水滴融入大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荣安不甘心!
她一咬牙,体内那点原身本来的内力下意识地运转,脚尖猛地一点地面,试图施展轻功追上去!
她的身体确实轻盈地跃了起来,落在了院墙边一棵大树的枝桠上。然而,也仅此而已了。她对内力的运用粗浅不堪,气息瞬间紊乱,落在树枝上时一个趔趄,差点直接摔下去!
等她手忙脚乱地稳住身形,极目远眺,哪里还有阿六和古蔺的影子?
只有层层叠叠的翠绿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不自量力。
果然……
她真的太弱了!
不仅仅是心智谋略上的弱,更是实实在在武力上的孱弱!
连最基础的跟踪都做不到!
她失魂落魄地从树上滑下来,胸口堵得发慌。想当初,她在现代也是历经层层选拔、届届考核第一的王牌特工,身手、枪法、追踪、反追踪……哪一项不是顶尖?谁能想到一朝穿越,竟然在这个冷兵器时代变成了连轻功都使不利索的末尾?
这种巨大的落差和无力感,几乎要将她的自信碾碎。
她垂头丧气,如同斗败的公鸡,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街道上行人依旧稀少,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和压抑感似乎更重了。
回到青溪县衙,院子里空荡荡的,比之前更加冷清。
阿修罗那庞大的身影不见了,想必是跟着阿六去执行任务了。文叔那如同影子般的存在也消失了。连刘大婶都不在厨房忙碌。
整个县衙后院,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是因为她太弱了,所以连一起执行任务的资格都被剥夺了吗?只能被“保护”在这个临时的巢穴里?
屈辱感如同沸腾的岩浆,再次汹涌而上,烧得她脸颊发烫,眼眶发酸。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强行将那股酸涩压了下去。
不能哭!软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叹了口气,拖着沉重的脚步,低着头往自己暂住的小院走去。
心里乱糟糟的,全是古蔺怨毒的眼神、阿六冰冷的话语、以及对自己这具不争气身体的愤懑。
刚踏入小院的月亮门,她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只见院子中央那棵老槐树下,一把竹制的摇椅正慢悠悠地晃动着。
摇椅上,斜倚着一个身影——玄色暗云纹锦袍,身姿慵懒,脸上覆盖着那副冰冷的玄色面具。
是晏执礼!
他怎么会还在这里?!而且……竟然如此悠闲?
晏执礼的手中,正捧着一本册子,看得似乎颇为……专注?甚至……津津有味?
那册子的封面,用极其雅致的靛蓝色绫绢装裱,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大字——
风!月!无!边!
轰!
昨夜屋顶那令人窒息的尴尬、暖玉阁氤氲的水汽和暧昧的声响、自己那不受控制的羞耻反应……所有画面如同潮水般瞬间将荣安淹没。
他竟然!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在院子里!看这个?!
荣安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脚趾瞬间抠地,恨不得立刻原地挖个三室一厅钻进去,她下意识地就想转身,蹑手蹑脚地逃离这个大型社死现场。
然而,她刚挪动了一下脚步,摇椅上的晏执礼仿佛脑后长眼一般,头也没抬,慵懒而带着一丝磁性的声音就慢悠悠地飘了过来。
“荣安——”
两个字,如同定身咒,瞬间将荣安钉在了原地。
她僵硬地转过身,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尬笑,声音干巴巴地:“师……师父,您……您有什么事吗?”
她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晏执礼终于从画册上抬起头。
玄色面具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遮住了他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眸……此刻似乎带着微妙笑意?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风月无边》合拢,然后从摇椅上站起身,朝着荣安走了过来。
他一步步走近,慵懒的步伐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荣安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眼神有些发怵地落在那张冰冷的玄色面具上。狰狞凶恶……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压力。
晏执礼在她面前站定,微微低下头。
尽管隔着面具,荣安却仿佛能感觉到他那审视的、带着玩味的目光。
突然,他轻笑了一声,那双露出的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形状,语气带着一种戏谑的调侃: “叫错了哦——”他拖长了调子,像在逗弄一只紧张的小猫:“我,可不是你的师父……”
荣安猛地一愣,随即脸颊更是烧得厉害。
是了!
晏执礼是阿六和阿修罗的师父。
她虽然被默认留在皇城司这组,却从未被晏执礼正式承认收为弟子。
她这声“师父”,叫得确实名不正言不顺!尴尬之上再加一层尴尬。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尴尬和羞愤之中,她脑中却如同黑夜中劈过一道闪电,骤然亮起。
阿六和阿修罗那么强,武功高强,手段莫测。那作为他们师父的晏执礼,该是何等恐怖的存在?!现成的绝世高手、顶尖老师不就摆在眼前吗?!她还在苦恼自己太弱,机会这不是来了吗?!
求他!拜他为师!让他教自己武功!
这是最快变强的途径!
这个念头如同野草般疯狂滋生。
荣安猛地抬起头,眼神瞬间变得灼热而坚定,所有的尴尬都被强烈的渴望压了下去。
她刚想开口,目光再次不经意地再次扫过晏执礼手中那本《风月无边》。
等等……这画册……似乎比书斋掌柜装裱的那本更加精致华美?绫绢的质地更高级,题签的书法也更加遒劲有力,像是……重新精心装订过的?
画册的页脚边缘,似乎被人用指尖反复摩挲过,甚至微微有些卷边毛躁?!他……他到底看了多少遍?!看得有多“仔细”?!
咳!
荣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强行拉回跑偏的思绪。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拜师!重点是拜师!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向晏执礼,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急切:“那个……晏大人!既然您不是我的师父……那么,我可以拜您为师吗?”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问出了这句话,心脏紧张得怦怦直跳。
晏执礼那双弯成月牙的眼睛里,笑意似乎更深了,还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意味。
他故意上下打量了荣安一番,然后摇了摇头,语气慵懒又带着点欠揍的惋惜: “拜我为师?我?”
他指了指自己,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在下身无长物,文不成武不就,除了会吃点、喝点、偶尔看看闲书……实在没什么能教你的。误人子弟这种事,我可不敢做。”
荣安一急,下意识地就看向他手中那本明显被“重点关照”过的画册。
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您就别装了!您就好这口!我都看见了!拿这个当借口总行了吧?教我点保命的功夫,我……我以后多给您画点“闲书”孝敬您?
然而,她的眼神刚看过去,晏执礼就像是护食的猫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嗖”地一下将那本《风月无边》紧紧塞进了自己宽大的袍袖里,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他甚至还欲盖弥彰地挺直了腰板,轻咳一声,语气变得极其“正经”甚至带着点“严肃”: “咳!此乃……此乃极为高深的修炼秘籍!内含无上妙法!阳气太重!煞气太盛!实在不适合女子观摩修习!容易走火入魔!嗯……对,走火入魔!”
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余毒刚清,身子还虚,没事就多回房歇着,别胡思乱想。”
说着,他摆摆手,像是要打发走什么麻烦,转身就打算重新躺回他的摇椅里继续“研究秘籍”。
荣安:“???”
修炼秘籍?阳气太重?走火入魔?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还有,他这反应……
难道阿六和阿修罗……根本没告诉他这《风月无边》是她画的?!
荣安看着晏执礼那故作正经、实则漏洞百出的模样,一个更大胆、更……无耻的念头瞬间冒了出来!
眼看晏执礼就要重新躺下,她猛地开口,声音清晰而响亮,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
“如果我说……”
晏执礼慵懒着准备后仰。
荣安紧紧盯着他的反应,一字一句地,扔出了她的重磅炸弹。
“……我认识画这册《风月无边》的画师本人呢?就是那位‘山河无恙’先生。您若肯收我为徒,悉心教导,或许……我能为您引荐一番?”
死一般的寂静。
晏执礼那刚刚弓下去、准备享受摇椅的腰,就那样以一个极其滑稽的姿势僵在了半空中,仿佛被人瞬间点了穴道。
下一秒,他以一种完全不符合那身慵懒气质的速度猛地弹直了身体!几乎是瞬间就转回了身,重新面对荣安。
玄色面具遮挡了他的表情,但那双露出的眼睛,此刻瞪得很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如同饿狼见到肥肉般的灼热光芒。
之前的慵懒、戏谑、敷衍瞬间一扫而空!
“果真?!”
他的声音甚至因为急切而微微变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荣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弄得有点懵,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好说!”
晏执礼回答得干脆利落,斩钉截铁,仿佛刚才那个说什么“身无长物”、“误人子弟”、“不适合女子”的人根本不是他。
他甚至还主动上前一步,语气变得异常“和蔼可亲”:“拜师是吧?没问题!小事一桩!我晏执礼最喜欢的就是提携后进了!尤其是像你这样……嗯……有特殊‘天赋’和‘资源’的后辈!”
荣安:“……”
看着眼前这位瞬间变得热情无比、节操掉了一地的“师父”,荣安只觉得一阵无语问苍天。
这……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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