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颜汐对“夫人”这个称呼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她低头，看向正紧紧抱着她腿、好奇又有点害怕地看着爹爹的谢文奕，声音放柔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谢文奕，跟我出去买好吃的。”
“好！”谢文奕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小脸上绽开笑容，用力点头，“买糖葫芦！买糕糕！”
她又看向谢文允：“谢文允，看好弟弟。”
“是，沐姨。”谢文允立刻应声，小脸上是认真的表情，主动牵起了弟弟的小手。
沐颜汐这才重新将目光投向躺椅上那个气息奄奄、眼神绝望的男人。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冰冷，如同宣判：
“谢澜之，你家的烂摊子，我没兴趣，也没义务替你收拾。你要想死，就继续折腾。但在你把自己折腾死之前，”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直刺他眼底，“希望你先签好和离书。白纸黑字，两不相欠。我的耐心有限。”
说完，她不再看谢澜之瞬间变得更加灰败绝望的脸，不再理会屋内凝滞到令人窒息的气氛。
她拢了拢斗篷，牵紧谢文奕的小手，转身，步履从容地走出了堂屋。
谢文允立刻拉着弟弟跟上。
“吱呀——”
堂屋的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屋内那片绝望的炼狱，也隔绝了谢澜之最后一丝乞求的目光。
阳光瞬间倾泻在沐颜汐身上，驱散了沾染的阴寒。
她深吸了一口清冽冰冷的空气，感受着阳光落在脸上的暖意，还有身边两个小家伙温热的体温。
“娘，爹爹……”谢文奕仰着小脸，似乎还有些不安。
“没事。”沐颜汐捏了捏他的小胖手，语气恢复了平静，“我们去赶集，买年货。谢文允，想要什么？”
谢文允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听沐姨的。”
“那就都看看。”沐颜汐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带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汇入了街上熙熙攘攘、充满年味的人流中。
堂屋内，死一般的寂静被谢澜之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打破。
他死死攥着那染血的证词，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冰冷的泥地上，和之前的血迹混在一起，如同他此刻碎裂的心。
“夫人……她……”阿福看着将军那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又想起沐颜汐临走时那冰冷决绝的话语，只觉得心头发寒。
“她不是夫人。”谢澜之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绝望和自嘲，“她……说得对……她不是……”
她不是他记忆中那个怯懦痴缠的沐颜汐。
她更不是他谢澜之的夫人。
她是救了他命、却只想要一纸和离书的陌生人。
她是洞悉了他所有不堪和愚蠢、对他只剩下厌恶的旁观者。
灰隼上前一步，声音低沉而压抑：“将军！那些人……如何处置？” 他指的是被“请”到客栈的张春花、王秀芹、李杏花、温可夏等人。
谢澜之猛地抬起头！
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意和毁灭一切的疯狂！
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将他吞噬！
剐了他们？杀了他们？千刀万剐都难消他心头之恨！
然而，就在那毁灭的冲动即将冲破理智的刹那，沐颜汐临走时那冰冷的话语如同警钟般在他脑海炸响——
“要处理什么脏东西，带远点。别脏了我的院子，也别吓着孩子。”
别脏了她的院子……
别吓着孩子……
谢澜之剧烈地喘息着，赤红的双眼死死瞪着灰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最终，那毁天灭地的杀意，如同被强行按回深渊的凶兽，化作一种更加冰冷、更加绝望的疲惫。
“……按……军法……” 他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几个破碎的字眼，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痛苦，“私吞军饷……构陷军属……残害……幼童……通敌……” （最后一条是强行加的，温可夏挑唆孩子攻击主母，在他看来等同于通敌害家！）“……查实……严惩……不必……报我……别……别让任何人……知道……他们来过这里……”
他不能让她沾上任何血腥！
不能让她觉得恶心！
更不能让两个孩子知道，他们曾经生活在怎样一群畜生之中！
“是！”灰隼眼中寒光一闪，重重点头。他明白将军的意思。
军法处置，名正言顺，且能彻底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更重要的是，能最大程度地保护沐娘子和两个孩子不受牵连和惊吓。
他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带着凛冽的杀伐之气。
屋内，再次只剩下谢澜之粗重的喘息和阿福惊恐的沉默。
谢澜之颓然地闭上眼，身体因为巨大的痛苦和虚脱而不受控制地颤抖。
两行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了赤红的眼眶，混合着嘴角尚未干涸的血迹，无声地滑落。
错了……
全都错了……
他毁了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沐颜汐……
他亲手将那个救了他命、却只想远离他的沐颜汐，推得更远……远到……再无可能……
悔恨的毒液，如同万蚁噬心，将他彻底淹没。
在这年关将至、万家团圆的时刻，他躺在冰冷的躺椅上，像个被世界遗弃的孤魂野鬼，品尝着自己亲手酿下的、最苦最毒的苦果。
而那个能救赎他的人，此刻正牵着两个孩子的手，走在阳光明媚、充满希望的集市上，将他彻底屏蔽在她的世界之外。
青石镇的主街，此刻是人声鼎沸，年味十足。
道路两旁挤满了各种摊位。
卖红彤彤对联福字的，卖各式各样窗花剪纸的，卖活鸡活鸭、还带着冰碴的鲜鱼的，卖炸得金黄酥脆的麻花、油条、撒子的，卖香气扑鼻的卤肉、酱鸭的，卖五颜六色糖果、蜜饯、点心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欢笑声交织成一片热闹的海洋。
沐颜汐一手牵着兴奋得蹦蹦跳跳的谢文奕，一手护着怕走散紧紧挨着她的谢文允，在人群中穿梭。
阳光照在她脸上，暖融融的。
她看着眼前这鲜活的人间烟火，闻着空气中各种食物混合的香气，听着耳边的喧闹，心底那点因为谢家破事带来的阴霾，似乎也被驱散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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