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件直裰，动作轻柔地换上。
云锦柔滑的触感熨帖着肌肤，剪裁得恰到好处，完美勾勒出他挺拔劲瘦的身形。
月白的颜色衬得他因失血而略显苍白的脸色多了一丝温润，那份刻意收敛起的桀骜不驯被衣服的清雅中和，显出一种别样的、沉稳的英俊。
他走到巨大的铜镜前，仔细端详镜中的自己。
鬓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因沐浴而带出的些许红晕恰到好处地掩盖了苍白，眼神虽然还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但那份属于沈家少爷的矜贵风流，又重新回到了他身上。
很好。他对着镜子扯出一个惯常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笑意的弧度。
完美无缺。
所有从沈府带出的血污、狼狈、不堪，都被他强行压在了这副光鲜亮丽的皮囊之下。
他不能让沐颜汐看到那些，一丝一毫都不能。
“陈五。”他扬声唤道。
陈五立刻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巴掌大的雕花楠木锦盒。
“少爷，蜜饯在这儿。”陈五将锦盒递过去，目光忍不住又瞟向沈亦舟包扎好的右手，欲言又止。
沈亦舟接过锦盒，指尖摩挲着光滑的楠木盒面，语气恢复了平日的随意，甚至带着点邀功的意味：“城西老王记的，排了小半个时辰的队呢。她上次多吃了两颗，小爷我都记着呢。”
他打开盒盖看了一眼，里面是琥珀色的蜜渍金桔，颗颗饱满，散发着清甜的果香。
他满意地合上盖子，揣进袖袋里。
“少爷，您的手……”陈五还是忍不住开口。
“无碍，小伤。”沈亦舟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看好院子，别让不相干的人靠近。”
说完，他不再看陈五担忧的眼神，抬步便往外走。
脚步轻快了许多，仿佛刚才在沈府经历的那场风暴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噩梦。
他要去的地方，就在隔壁。
那扇小小的、不起眼的院门，是他此刻唯一渴望奔赴的温暖。
沐颜汐的小院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院中几竿翠竹发出的沙沙轻响。
她坐在书房的窗边，面前摊开着一本账册，目光却并未落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上。
窗外斜阳的金辉穿过窗棂，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细密的阴影，也勾勒出她沉静的侧脸轮廓。
她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
茶是冷的，带着一丝涩意滑入喉间，却无法浇灭心底那点陌生的、细微的烦躁。
她信沈亦舟此刻的真心，那份炽热和不顾一切，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她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心防上砸出了涟漪。
但这份真心能持续多久？
能抵挡得住什么？
门第之见，家族压力，世俗流言……每一样都重逾千钧。
她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她是经历过现代商海沉浮、深谙人性复杂的沐颜汐。
心动是一回事，将自己置身于狂风暴雨又是另一回事。
她放下茶盏，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杯壁上划过。
“小祖宗——”一个刻意拖长了调子、带着明显笑意和亲昵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打破了书房的宁静。
那声音清朗悦耳，如同玉石相击，瞬间驱散了空气中沉凝的思绪。
沐颜汐倏然抬头。
沈亦舟斜倚在书房的门框上，姿态慵懒又风流。
一身月白云锦直裰在夕阳余晖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衬得他面如冠玉，身姿挺拔。
他脸上挂着惯常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眉眼弯弯地看着她，仿佛刚才经历的一切血腥冲突都只是她的幻觉。
阳光落在他身上，干净、清爽、俊美得近乎耀眼，只有那双深邃的桃花眼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竭力掩饰的疲惫。
沐颜汐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几乎是瞬间，就捕捉到了那丝极力隐藏的倦意。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这少爷……真是一点心都不让她操啊。
明明刚从泥泞里爬出来，却把自己收拾得如此光鲜亮丽，只为了不让她看到一丝狼狈。
她看着他，唇角不受控制地、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笑意很浅，如同蜻蜓点过水面，转瞬即逝，却清晰地落入了沈亦舟的眼中。
这一抹笑意，如同寒冬里骤然绽放的暖阳，瞬间驱散了沈亦舟眼底最后一点阴霾。
他眼中的光芒骤然亮起，亮得惊人，仿佛所有的疲惫都在这瞬间被点燃，化作了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欢喜。
他几步走进来，步履轻快得像要飞起，袖袋里掏出那个雕花楠木锦盒，献宝似的递到沐颜汐面前的书桌上。
“喏，颜汐，”他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城西老王记的蜜渍金桔！小爷我天没亮就去排队了！排了小半个时辰呢！你上次多吃了两颗，我都记着！”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琥珀色的金桔散发着诱人的甜香，“快尝尝，是不是还那个味儿？”
沐颜汐的目光从他那张写满“快夸我”的俊脸上，移到他捧着锦盒的手上。
那双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
右手……被宽大的云锦袖口遮住了大半，但沐颜汐眼尖，还是看到了袖口边缘露出的一小截干净的白色棉布边缘。
以往，她都是自己伸手，从他掌中拈起一颗蜜饯放入口中。
今天，她没有动。
她只是微微倾身，就着沈亦舟捧着锦盒的姿势，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然后，极其自然地张开了嘴。
动作流畅，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亲昵。
沈亦舟正滔滔不绝地邀功，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晃眼。
看到沐颜汐这个动作，他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瞬间僵住。
所有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脸上的笑容凝固，只剩下那双漂亮的眼睛，因为极度的震惊和不敢置信而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看着沐颜汐微张的唇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书房里只剩下窗外竹叶的沙沙声，以及沈亦舟骤然变得粗重而混乱的呼吸声。
沐颜汐见他不动，那双沉静的眸子微微眨了眨，带着一丝无声的催促。
沈亦舟猛地一个激灵，像是从梦魇中惊醒。
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用那只没受伤的左手，飞快地从锦盒里拈起一颗最大最饱满的蜜渍金桔，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送到了沐颜汐的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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