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得毫无形象，腮帮子塞得像只屯粮的仓鼠，嘴角还沾着一点酱汁和油光。
但神奇的是，他动作虽然快，却并不显得粗鲁。
夹菜、咀嚼、喝汤，甚至偶尔用帕子擦擦嘴角，都带着一种世家子弟浸淫在骨子里的、不经意流露出的优雅仪态。
大口吞咽间，偶尔露出的手腕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干净，握着筷子的姿势也显得从容有力。
沐颜汐端着酒杯，小口啜饮着醇厚的红酒，看着对面少年狼吞虎咽又仪态尚存的吃相，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放松和……愉悦？
她前世也见过不少所谓的精英，吃个饭都像在演舞台剧，端着架子，累人累己。
像沈亦舟这样，吃得酣畅淋漓，吃得双眼放光，吃得满心满眼都是满足，仿佛眼前这桌菜就是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反而让她觉得格外真实，格外有……烟火气。
看着他吃得那么香，连带着她自己似乎也更有胃口了。
她拿起筷子，也夹起一块萝卜丝酥，小口吃着。
酥皮在齿间碎裂的轻响，萝卜丝清甜微咸的滋味，混合着红酒的醇厚，竟也格外和谐。
“嗝……”沈亦舟终于满足地放下筷子，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小小的饱嗝。
他揉着明显有些鼓起来的肚子，俊脸上全是餍足的红晕，眼神都有些迷离了（一半是撑的，一半是那后劲不小的红酒）。
他靠在椅背上，满足地叹了口气，随即又懊恼地皱起眉，小声抱怨：
“亏了亏了！早知道你这儿藏着这么一桌子神仙美味，我刚才在家就不该被老头子按着吃那么多！现在好了，肚子都快撑破了，还有那么多好吃的没尝够呢！” 他眼巴巴地看着桌上还剩下不少的菜肴，尤其是那盘诱人的水果，一副痛心疾首、错失几个亿的表情。
沐颜汐被他这贪心不足又懊恼万分的样子逗乐了，晃着酒杯里的残酒，揶揄道：“沈少爷，注意形象。堂堂客来香的东家，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传出去酒楼还要不要开了？”
“管他呢！”沈亦舟挥挥手，毫不在意，他喝了不少红酒，酒意上头，整个人都放松慵懒了许多，平时那点少爷的矜持也丢了大半。
他撑着下巴，目光落在沐颜汐脸上。
灯火下，她穿着那身天青色的云锦新衣，衬得肌肤莹白如玉，眉眼在酒意和暖意熏染下，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清冷，多了几分柔和的暖意。
乌黑的发髻上没有任何珠翠，却更显得干净清爽。
她端着剔透的红酒杯，姿态闲适，眼神清澈，像一幅静谧又生动的画。
沈亦舟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一种陌生的、带着点酥麻的悸动，顺着微醺的酒意悄悄爬上心头。
他赶紧移开视线，掩饰性地端起自己那杯酒，又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酒液滑入喉咙，却压不住耳根处悄然升起的温度。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找点话题，打破这突然变得有些微妙的气氛。
目光扫过桌上那盘色彩缤纷、水灵灵的水果。
“咳，沐颜汐，”他指着那盘水果，语气带着惊叹和浓浓的好奇，“你这些……都是打哪弄来的？这大冬天的，这紫色的……是李子？这么大个？这黄的……是杏？看着也不像啊？还有这红彤彤带籽的……闻着就香！这白生生的……荔枝？这个时节怎么可能有荔枝？！还这么新鲜？” 他像个发现新大陆的孩子，问题一个接一个。
沐颜汐抿唇一笑，早就想好了托词：“托南边跑海商的熟人带的，用冰镇着快船运来的，贵得很，也就过年尝尝鲜。” 空间的存在，是她最大的秘密，永远不会对任何人提起。
“跑海商的？”沈亦舟眼睛一亮，瞬间把刚才那点旖旎心思抛到了九霄云外，商人的敏锐嗅觉立刻占据了上风，“路子这么野？能弄到这种稀罕物？贵点怕什么！这要是放到客来香……不，放到青州府城去，当个限量供应的顶级果盘，那得卖多少钱一盘？那些达官贵人、富商巨贾，还不抢破头？”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在向他招手，“沐颜汐！你这路子……能不能介绍给我认识认识？价钱好说！分成也好说！”
看着他瞬间从慵懒饕餮切换到精明商人的模样，沐颜汐忍不住扶额失笑。
这家伙，还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
“年后再说吧。”她给他泼了盆冷水，“人家行踪不定，我也只是偶尔能搭上线。而且这东西，量太少，走不了大宗，也就是个噱头。”
“噱头也行啊！”沈亦舟毫不在意，拿起一颗硕大饱满、紫得发黑的车厘子，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丰沛清甜的果汁瞬间在口中爆开，混合着独特的果香，好吃得他眯起了眼。“唔！好甜！汁水真足！这味道……绝了！” 他又拿起一块金黄的芒果，那软糯香甜、带着热带风情的独特口感更是让他惊艳得说不出话。
他像个第一次进糖果铺的孩子，每样水果都尝了个遍，一边吃一边啧啧称奇，满脸都是发现宝藏的兴奋。
刚才那点微醺和莫名的悸动，彻底被这新奇的美食体验和巨大的商机给冲散了。
炭炉里银丝炭的火光温暖而稳定，映照着小小的屋子。
小铜锅里的菌汤还在“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散发出温暖浓郁的香气。
桌上杯盘狼藉，却充满了人间烟火的热闹和满足。
窗外，是大年三十的寒夜，北风呼啸，大雪纷飞。
窗内，是暖意融融的小世界。
一个刚刚斩断过去枷锁的女子，一个风尘仆仆爬窗而来的少年伙伴。
没有暧昧，没有算计，只有美食当前，有对未来的畅想（主要是沈亦舟在畅想），有难得的放松和真实的笑容。
沈亦舟啃着香甜的芒果，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规划着他用这些“稀罕水果”如何在青州府大杀四方的蓝图，偶尔被沐颜汐一两句精准泼冷水的点评噎得翻白眼，然后又锲而不舍地继续描绘。
沐颜汐则慢悠悠地品着红酒，吃着水果，听着他那些天马行空又带着勃勃生机的计划，唇角始终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在这辞旧迎新的风雪之夜，这份来自“伙伴”的、带着烟火气的热闹，意外地……并不让人讨厌。
也许，新的开始，并不只有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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