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秋坐在书案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卷《孙子兵法》的扉页,目光却并未落在字句上。窗外,锦衣卫值守的身影在晨曦微光中拉得细长,如同牢笼的栅栏。被软禁已近两日,与外界的音讯彻底断绝,这种绝对的孤立,足以让任何心智不坚者陷入恐慌。
但他没有。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强迫自己将所有纷乱的情绪压下,如同将散乱的棋子一颗颗归位,脑海中清晰地复盘着整个事件。
“通敌书信……”他低声自语,眼神锐利。这是阉党构陷的核心,也是最容易击破的环节,只要找到那个关键的、他们无法完美伪造的“点”。
他开始逐字逐句地推敲那封被呈递给崇祯的“通敌信”可能的内容。魏忠贤既然要坐实罪名,信中必然会有足够“劲爆”的承诺,比如献城、比如求封……
“平西侯?”他眉头微蹙。这个封号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带着一丝荒诞感。他沈砚秋,一个深知历史走向的穿越者,怎会去向皇太极求取一个在原本历史轨迹中数十年后才因吴三桂而“闻名”的爵位?这封号本身,就透着一种基于后世认知的、不合时宜的嫁接感。当然,这一点无法作为证据,但加深了他的判断——伪造者试图用看似“合理”的厚赏来诱人相信,却忽略了时空的微妙差异。
更大的疑点在于沟通渠道。后金与明廷高层之间,岂是那么容易频繁秘密通信的?每一次联络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需要周密计划和可靠渠道。他沈砚秋入京以来,根基尚浅,何处得来这等通天手段?若他真有这等本事,之前运作粮饷、推广玉米时,为何不见使用?逻辑上根本说不通。
他的目光落在书案角落那方被查验后放回原处的私印上。印文“沈砚秋印”,侧边刻着“经世致用”。他之前刻意在“秋”字末笔加深的那道微痕,在东厂番子拿着印鉴与所谓“书信副本”上的印迹比对时,他敏锐地注意到,对方手中的“副本”印迹,似乎……过于完美了,完美得没有那道他亲手留下的、几乎不可察觉的瑕疵。当然,距离较远,他不能完全确定,但这无疑是一个值得关注的线索。
然而,这些细节层面的疑点,需要近距离查验原件才能确认。他现在被困于此,无法接触核心证据。
“必须找到一个他们无法伪造,或者说,伪造了也极易被戳穿的硬伤。”沈砚秋站起身,在狭窄的书房内缓缓踱步。他的思维如同精密的地图,在“后金”、“官职”、“制度”这些区域细细检索。
突然,他停下脚步,脑海中一道闪电划过。
“总兵……?”他想起之前翻阅辽东军备档案时,曾看到过一些零散的、关于后金政权架构的边角资料。此时的后金,努尔哈赤虽已去汗号,但其政权组织形式仍带有浓厚的部落联盟和八旗制度色彩,官制并未完全仿明。重要的军事职位是固山额真、梅勒额真等,何时有了“总兵”这一典型的明朝高级武官职衔?
至少在目前这个时间节点,皇太极麾下,似乎并无“总兵”这一正式官职设置!若那封伪造的信中,出现了“后金总兵多尔衮”之类的称谓……
想到这里,沈砚秋的心跳微微加速。这是一个常识性的、却极易被忽略的漏洞!伪造者习惯于大明自身的官职体系,想当然地给多尔衮等人套上了大明对应的官职,却忽略了后金政权自身的发展阶段和官制特点。这个错误,对于真正了解辽东局势、研究过对手的人来说,堪称致命!
他需要将这个疑点传递出去!传递给一个有能力、有资格在御前指出这个错误的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是老管家送早饭来了。依旧是那名沉默寡言的老仆,提着食盒,在两名锦衣卫的监视下,低头走进书房,将清粥小菜一一摆放在桌上。
沈砚秋看似随意地坐回桌前,目光扫过老仆。他发现老仆摆放碗筷时,手指在盛放咸菜的碟子边缘,极快地、有意无意地敲击了三下——这是他与苏清鸢约定的暗号之一,表示“已有接触,正在设法”。
机会!
就在老仆收拾好食盒,准备躬身退出去时,沈砚秋忽然抬手,看似不经意地拂倒了手边的笔洗。清水瞬间漫出,浸湿了摊在桌角的那几页他平日练笔写的、关于辽东风物杂记的草稿。
“哎呀!”沈砚秋低呼一声,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懊恼,“这……快,拿下去想法子晾干,看看还能不能救回来几页。”他随手将那几张湿漉漉的、墨迹有些晕开的草稿纸拢起,递给老仆。动作自然,仿佛只是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意外。
老仆愣了一下,立刻躬身接过,连声道:“是,是,老爷,小的这就去处理。”
旁边的锦衣卫警惕地看了一眼,但见只是几张被水浸湿的废纸,上面写的似乎是些无关紧要的游记杂谈,便没有过多干涉,任由老仆将湿纸带了出去。
沈砚秋看着老仆消失在门外,心中稍稍一松。那几张草稿纸上,混杂在关于辽东山川地貌、部落习俗的描述中,他之前曾用极淡的、需要特定角度才能看清的墨迹,写下过一些关于后金官制的零散思考。其中,就包括“虏酋官制迥异于我,尚无总兵、参将等职,多以额真、章京统兵……”之类的字句。希望苏清鸢的人能发现这个被水渍偶然“凸显”出来的信息。
这只是一个微小的信号,一个指向。他无法传递更详细的信息,只能寄望于苏清鸢的机敏和她所能调动的资源,能够顺着“后金官职”这个线索去查证,并最终将这个关键的破绽,通过徐光启或者其他可靠的途径,上达天听。
老仆离开后,书房重归寂静。沈砚秋慢慢喝着已经微凉的粥,味同嚼蜡。他知道,这步棋风险极大,若被识破,便是罪加一等。但他更知道,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窗外天色大亮,阳光试图穿透冬日的云层,却只带来一片灰白的光晕。沈砚秋放下碗筷,重新坐回书案前,拿起那卷《孙子兵法》,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他能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便是等待,以及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继续磨砺自己的意志,准备迎接下一轮,或许是更凶险的较量。那封伪造的信,就像一条精心编织的毒蛇,而他,必须精准地找到它的七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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