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刀锋抵在朱常浩肥硕的后颈上,激得他浑身肥肉一颤。这位昔日里在米脂地界上说一不二的瑞王府郡王,此刻蟒袍歪斜,金冠落地,发髻散乱地贴在冷汗涔涔的额角。他试图挺直腰板,维持最后一丝宗室体面,可微微发抖的腿肚子,却将内心的惊惶暴露无遗。
“尔等……尔等安敢如此!本王乃天潢贵胄,太祖苗裔!”朱常浩色厉内荏地嘶吼,眼球因恐惧和愤怒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面前那位手持尚方宝剑,面色冷峻如铁的巡按御史李振邦,“没有宗人府钧旨,谁敢拿我?”
李振邦,年约四旬,面容清癯,一双眸子锐利得能刺穿人心。他是崇祯登基后亲手提拔的寒门御史,以铁面无私、不避权贵着称。此刻,他手持那柄象征着皇权特许,可先斩后奏的尚方宝剑,剑身虽未出鞘,那股森然寒意已压得整个王府前院鸦雀无声。
“朱常浩!”李振邦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每个人心头,“本官奉皇上密旨,持尚方宝剑,清查西北贪渎,整饬边镇军务!你强占军屯,焚烧公坊,勾结阉宦,祸乱地方,桩桩件件,铁证如山!还敢妄提宗室?皇上早有明谕,凡损国害民者,虽宗亲不宥!”
他手腕微微一沉,剑鞘末端重重压在朱常浩肩头。朱常浩“噗通”一声,再也支撑不住,双膝砸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周围,是密密麻麻手持兵刃的延绥镇边军,以及周老憨率领的,个个眼含愤恨的米脂乡勇。王府护卫早已被缴械,瑟缩在墙角,面无人色。
“搜!”李振邦不再看瘫软如泥的朱常浩,厉声下令。
兵士们如虎狼般涌入王府深处。不多时,惊呼声和沉重的拖曳声接连传来。
“御史大人!后库搜出制式腰刀百柄,强弓五十张!弩机十架!皆非王府规制应有之物!”
“报!地窖发现暗格,藏有白银不下五万两!另有账册数箱!”
“发现密室!内有往来书信!”
一名兵士捧着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匣,快步跑到李振邦面前,单膝跪地呈上。李振邦打开木匣,里面是码放整齐的书信。他随手抽出几封,快速浏览,脸色愈发冰寒。其中一封信末尾,赫然盖着崔应元的私印!内容虽隐晦,却明确提到了“米脂所得,五五之分,魏公处已打点妥当”。
“好一个天潢贵胄!私藏军械,贪墨巨万,结交内宦,哪一条不是死罪!”李振邦将信纸甩到朱常浩脸上,“人赃并获,你还有何话说?”
朱常浩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看着那熟悉的印鉴,最后一点侥幸也彻底粉碎。他猛地抬头,眼中射出怨毒的光,嘶声道:“是沈砚秋!是那个姓沈的穷酸害我!李御史,你被他利用了!他这是借刀杀人!”
李振邦闻言,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沈主事远在京城,恪尽职守,所奏皆为公义。倒是你,朱常浩,身为宗室,不思报国,反而盘剥军民,自毁长城!若非沈主事明察秋毫,洞悉尔等奸谋,这米脂的根基,迟早被你这等蠹虫啃噬殆尽!押下去!严加看管!”
两名魁梧的边军士兵上前,像拖死狗一般将瘫软的朱常浩从地上架起。
“沈砚秋……阉党不会放过你……魏公……会替我报仇……”朱常浩被拖行着,兀自发出不甘的诅咒,声音渐行渐远。
周老憨朝着朱常浩被拖走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大步走到李振邦面前,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御史大人!您可算来了!这姓朱的和他那帮爪牙,祸害我们米脂太久了!沈大人留下的军屯和公坊,差点就被他们毁了!”
李振邦目光扫过周老憨和他身后那些皮肤黝黑、眼神炽热的乡勇,冷峻的脸色稍稍缓和。他认得周老憨,沈砚秋的急报中特意提到了此人的忠勇。他微微颔首:“周壮士请起,诸位乡亲受苦了。皇上圣明,绝不会姑息此等祸国殃民之辈。本官此行,便是要还米脂一个朗朗乾坤。”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确保周围所有人都能听见:“即日起,米脂军屯、棉纺公坊,由巡按衙门暂代管辖,一应事务,由王书吏(原米脂老吏,沈砚秋提拔)协同周壮士处置,务必尽快恢复生产,安顿流民!所抄没朱常浩之非法所得,除账册、证物封存上报,其余钱粮,半数充入西北军饷,半数用于抚恤受害百姓,重建公坊!”
“皇上万岁!御史大人英明!”人群中不知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欢呼声如同山崩海啸般爆发开来。许多衣衫褴褛的农户和流民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被压抑得太久,此刻终于看到了希望。
李振邦看着眼前群情振奋的景象,心中亦是感慨。他虽与沈砚秋未曾谋面,但通过徐光启转呈的那些条理清晰、证据确凿的奏报,已对这位年轻的户部主事留下了深刻印象——心思缜密,胆大心细,更难得的是那一心为民、不惧权贵的风骨。此番快刀斩乱麻,固然有皇上整顿西北的决心,沈砚秋前期打下的坚实基础和提供的精准情报,亦是关键。
他转身走向已被贴上封条的王府大门,准备去审阅那些刚刚搜出的账册信件。脚步迈出时,眼角余光瞥见周老憨正指挥乡勇,将一袋袋从王府粮库搬出的粮食,有序分发给围观的百姓。秩序井然,不见混乱。
李振邦心中微微一动。这沈砚秋,不仅自己能干事,带出来的人,也用着顺手。米脂这个边陲小县,倒被他经营得颇有章法。只是……他抬头望了望北京城的方向,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朱常浩虽除,但其背后牵连的阉党,尤其是那个崔应元,乃至其身后的魏忠贤,岂会善罢甘休?沈砚秋此番借自己这把“刀”斩了朱常浩,等于直接捅了马蜂窝,他在京城的日子,恐怕要风浪骤起了。
此时,一名亲随幕僚悄步上前,低声道:“大人,初步清点,王府库藏之丰,远超想象。尤其是那些军械……属下担心,此事恐怕不止贪腐那么简单。”
李振邦目光一凛,嗯了一声,并未立即言语。他接过幕僚递来的一本账册翻看,指尖在其中一页记录着“精铁两千斤,疑似流向关外”的字样上停顿片刻,眼神变得愈发深邃。
远处,米脂城头残存的积雪映着夕阳,泛着冷冽的光。朱常浩的覆灭,似乎只是一个开始,更大的暗流,正在这西北边陲,乃至帝国的中枢,悄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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