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京城的晨雾尚未散尽,城南云来客栈的天字房里,沈砚秋指尖轻叩着桌面,目光落在刚送来的恩科座次图上。纸上的墨迹勾勒出贡院号舍的分布,他的位置被标在西北角最里间——紧邻茅厕,通风极差,且光线晦暗。
“好一个‘精心安排’。”他唇角掠过一丝冷意。昨日抵京时,徐光启门生送来的考院布局图还显示此位空置,一夜之间就换了名字。
窗外传来苏清鸢压低的嗓音:“米脂带来的桐油伞要带上么?午后恐有雨。”她正与林墨雪清点考篮,葛布包裹里放着米脂老农送的狼毫、林墨雪配的提神药囊,还有那本边角磨毛的《农政全书》——书页间夹着徐光启亲笔批注的西北水利札记。
“带。”沈砚秋应声时,指尖在座次图某处顿了顿——邻座“崔小辫”三字刺眼。他记得前日接风的赵秀才提过,此人是户部郎中崔应元的远房侄子,去年院试时因抄袭被当场捉拿,却被崔应元硬保下来。
林墨雪将药囊塞进考篮夹层,忽然蹙眉:“昨夜有人往客栈送过食盒?”苏清鸢点头:“说是赵秀才送的桂花糕,我见油纸不像京城样式,便搁在灶房了。”两人对视一眼,俱是心照不宣——赴京途中那些“意外”,让她们早习惯验毒防诈。
辰初的贡院街已是人潮汹涌。青石道两侧,东林党门生聚在茶棚下高谈阔论,阉党子弟则簇拥着华盖马车谈笑,寒门考生多缩在墙根默诵经义。沈砚秋穿过人群时,明显感到数道视线黏在背上——有探究,有忌惮,更有阴冷的审视。
“沈兄!”赵秀才从人堆里挤来,袖口沾着墨渍,“听闻钱宗伯昨夜召见江南举子,独漏了你……”话未说完,忽被马蹄声打断。三骑枣红马踏尘而来,为首锦衣青年勒缰笑道:“崔某与沈举子邻座,真是缘分!”正是崔小辫,腰间玉佩叮当,却掩不住眼底戾气。
沈砚秋拱手还礼,目光扫过对方考篮中那摞雪浪笺——纸缘暗金纹是苏州官坊特制,非举子能用。他不动声色地侧身,由着搜查衙役摸走自己篮中两块炊饼,袖口却稳稳护住那本《农政全书》。
号舍门锁落定时,沈砚秋立即察觉异常。本该透光的砖缝被人用湿泥糊死,墙角还有未散尽的腥臊气。他取出备用的松明子点燃,借着火光看见桌案有细微刮痕——竟是被人刻意磨低半寸,久书必肩臂酸麻。
“嗒。”邻舍传来轻响。崔小辫正透过木栅缝隙递来纸团,唇语分明是“策论题换百两”。沈砚秋瞥见纸团边缘的墨色与崔小辫指腹痕迹相同,心下了然——这是要诬陷他夹带!他当即展纸挥毫,在题本扉页写下“粪土当年万户侯”,墨迹淋漓透纸,随即重重搁笔。声响惊动巡考,崔小辫慌忙缩回手。
巳时锣响,策论题牌高悬:“论西北边防与民生”。满场哗然中,沈砚秋嗅到阴谋气息——此题直指他在米脂所为,答浅显则自否定答,答深切必触怒边将、阉党。他深吸口气,碾开徐光启批注的札记,将“军屯亩产三石二斗”“棉纺使流民岁入增五两”等数据化入文章,更添上“裁撤卫所空饷”“以商税补军需”等锐见。
午后闷雷滚动时,他腕底狼毫骤折。瞥见断处整齐的切痕,他冷笑一声,取出苏清鸢备的备用笔——笔杆中空,藏着林墨雪用草药淬过的小刀片。削笔时,他故意让碎屑飘向邻舍,崔小辫的喷嚏声随即传来。
申末收卷,暴雨倾盆。沈砚秋撑开桐油伞走出贡院,见崔小辫正钻进崔府马车,车帘掀起时,隐约露出半张阴鸷面孔——竟是曾在魏忠贤寿宴上见过的阉党干将。他转身欲走,忽被寒风吹落的槐花迷了眼。揉眼时,指尖触到伞柄细微凸起,细看竟是刻着“巡按暗记”的梅枝纹。
雨幕深处,有人轻吟:“米脂桑麻晚,京华风雨多。”沈砚秋循声望去,只见茶幌下青衫一闪,桌上留着未饮的碧螺春。他缓步上前,见茶盏底压着张矾书字条:“明早户部见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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