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男人那压抑却难掩狂喜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这寂静破败的车厢里激起令人不安的涟漪。
“好多......好多金子！”
凌霜和陈道长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与警惕。在这列怨气冲天的幽灵列车上，突然出现的“金子”，绝非吉兆。
两人迅速起身，悄无声息地靠近那间虚掩着门的包间。透过门缝，他们看到胖男人正背对着门口，蹲在一个打开的、锈迹斑斑的铁皮柜前，双手疯狂地从里面掏出一块块黄澄澄、在幽蓝灯光下反射着诱人光泽的金锭，往自己早已鼓囊囊的口袋里塞，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发了...发了...这下真发了...”
壮汉站在一旁，眉头紧锁，似乎想劝阻，但又有些犹豫，目光偶尔扫过那些金锭，喉结也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学生妹依旧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对眼前的财富毫无反应。
“蠢货！快住手！”陈道长猛地推开门，低声厉喝，“你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吗？！”
胖男人被吓了一跳，猛地回头，脸上还带着痴迷的狂喜，但看到道长和凌霜严肃的表情，狂喜稍稍褪去，转为一丝心虚和强硬的辩解：“怎...怎么了？这是我找到的！见者有份...分你们一点也行...”
“分你个死人头！”陈道长气得跳脚，指着那些金锭，“你用你的猪脑子想想！这破车上哪来的真金子？这他妈是怨气所化！是陷阱！你碰了它们，就等于被标记了！那些脏东西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过来！”
仿佛为了印证道长的话，车厢内的温度毫无征兆地开始下降，空气中那股陈腐的气味里，渐渐混入了一丝冰冷的、金属质的腥气。远处，似乎传来了细微的、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窸窸窣窣，由远及近。
胖男人脸色一白，显然也害怕了，但手里还紧紧攥着两块金锭，舍不得松开：“不...不会吧？看着挺真的啊...”
“放下！”凌霜冷声道，目光锐利如刀，“你想死，别连累我们。”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同时，她悄悄将能量感应聚焦在那些金锭上——果然，上面缭绕着一层极其隐晦却异常粘稠的负面能量，充满了贪婪与死亡的怨念，正通过胖男人的手，丝丝缕缕地缠绕上他的身体。
胖男人被凌霜的气势所慑，手一抖，两块金锭“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也就在这一刻，他仿佛突然清醒了一些，看着自己手中残留的金色碎屑，又看看地上那诱人却致命的金属，脸上露出了后怕的神情。
但似乎已经晚了。
呜——呜——
一阵若有若无的、仿佛无数人哀泣的风声在车厢内回荡起来。两侧包间那些黑漆漆的门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传来了缓慢的、拖沓的脚步声。
“晚了晚了！贪念引鬼！快走！”陈道长脸色难看，也顾不上教训胖男人了，率先冲出包间。
凌霜紧随其后，壮汉一把拉起还在发呆的学生妹，胖男人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金锭，咬咬牙，也跟着跑了出来。
身后的拖沓脚步声和金属摩擦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仿佛有无数手持金链、身负枷锁的怨灵正在苏醒，追逐着玷污了他们“财富”的活人。
几人沿着走廊狂奔，但这节卧铺车厢仿佛没有尽头，两侧的门牌号模糊不清，周围的幽蓝灯光也开始不稳定地闪烁，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扭曲，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这边！”凌霜忽然指向侧面一扇与众不同的门。这扇门由深色的硬木制成，上面没有编号，而是雕刻着一个模糊的天平图案，门把手是黄铜的，虽然陈旧，却异常干净，仿佛经常被人触摸。
门的上方，挂着一块小小的、同样陈旧的铜牌，上面用一种古老的字体刻着两个字：
【忏·悔】
“忏悔室？”陈道长一愣，“这鬼地方还有这玩意儿？”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阴风呼啸，已经能听到清晰的、铁链拖地的哗啦声。
“没时间犹豫了！进去！”凌霜当机立断，猛地拧动黄铜门把手。
门，应声而开。
一股奇异的气息扑面而来。并非之前那种阴冷怨毒，而是一种混合着陈旧木材、淡淡焚香和某种......沉重压力的气息。
门内是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只有不到四平方米。没有窗户，四壁和天花板都是深色的木板，打磨得相对光滑。房间中央，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看起来像是教堂忏悔室用的那种隔断小木亭，但只有一边，对面空无一物。木亭关闭着，上面同样刻着那个模糊的天平图案。
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身后的追兵已至走廊！沉重的脚步和铁链声就在门外！
“快进来！”凌霜最后一个冲入，反手关上了门，并下意识地拧动了内侧的反锁钮——虽然不知道对这列火车上的东西有没有用。
砰！砰！砰！
沉重的撞击声立刻在门外响起，木门剧烈震颤，灰尘簌簌落下。但奇怪的是，那扇看似普通的木门，竟然异常坚固，暂时抵挡住了冲击。
门外的咆哮和撞击持续了片刻，似乎极不甘心，但最终渐渐平息、远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小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只有几人粗重的喘息声。
“暂...暂时安全了？”胖男人惊魂未定地瘫坐在地，擦着冷汗。
“安全？”陈道长却面色凝重地打量着这个狭小的空间，鼻子使劲嗅了嗅，“哼，道爷我看未必。这地方......‘规矩’的味道比怨气还重。”
凌霜也感受到了。这个房间给人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无声地审视着他们的灵魂。她注意到，房间的四壁木板纹理中，似乎镶嵌着无数极细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金属丝，构成了一个庞大而复杂的隐性符号系统，微微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能量波动。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房间中央那个孤零零的忏悔亭上。
就在这时，那个忏悔亭紧闭的小窗，突然无声地滑开了。
窗口后面是一片深邃的黑暗，什么也看不到。
但一个平静、中性、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从那片黑暗中传了出来，回荡在小小的忏悔室里：
“有罪之人，方可入内。”
“陈述你的罪，接受它的重量。”
“忏悔，或被审判。”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让人无法忽视，更无法抗拒。
“啥...啥意思？”胖男人茫然地问。
“意思就是，进了这屋，就得按它的规矩来。”陈道长脸色越发难看，“看来不‘忏悔’点啥，咱们是别想出去了。这恐怕是列车规则的一部分，针对那些心有愧疚或者......身负罪孽的家伙。”
他话音未落，那个毫无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是直接点名：
“李富贵（胖男人的名字），上前。”
胖男人浑身一颤，脸上血色尽褪：“它...它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上前。”声音重复道，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胖男人求助似的看向其他人，但所有人都沉默着。他只能颤抖着，一步步挪到忏悔亭前。
“陈述你的罪。”声音命令道。
“我...我没什么罪啊...”胖男人下意识地狡辩，声音发虚。
嗡——！
房间四壁那些细微的金属丝骤然亮起一瞬！一股无形的重压猛地降临在胖男人身上！
“呃啊！”他惨叫一声，直接被压得跪倒在地，仿佛背上扛了一座大山，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衣服。
“贪婪，觊觎不属于己之物，引灾祸于同行者。”声音冰冷地陈述，“此为一罪。否认，罪加一等。”
胖男人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敢隐瞒，带着哭腔喊道：“我忏悔！我忏悔！我不该贪那些金子！我知道错了！饶了我吧！”
压力骤然减轻了一些。
“量刑：贪婪之罚。”声音宣判。
下一秒，胖男人口袋里那些他偷偷藏起来的、小小的金饰（他之前竟然还私藏了一些）突然变得灼热无比，烫得他哇哇大叫，慌忙掏出来扔在地上。那些金饰落地后，竟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化作一条条细小的、金色的毒蛇，嘶嘶地向他游来！
“啊！不要过来！”胖男人吓得屁滚尿流，连连后退，直到那些金蛇在碰到他之前化为黑烟消散，他才瘫软在地，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眼神中充满了恐惧，显然不敢再有任何贪念。
“下一个，王铁柱（壮汉的名字）。”
壮汉脸色一变，咬了咬牙，大步上前。他性格刚硬，似乎不信邪。
“陈述你的罪。”
“老子没罪！”壮汉硬邦邦地回答。
嗡——！
更强的压力降临！壮汉闷哼一声，肌肉绷紧，额头青筋暴起，竟硬生生扛住了没有跪下，但双腿也在微微颤抖。
“暴戾，为生存而杀戮，心中无悯亦无悔。”声音响起，“此为一罪。否认，罪加一等。”
凌霜心中一动，想起在“饥饿游戏”副本中，壮汉确实出手狠辣，解决了不止一个竞争者。
壮汉脸色变幻，最终似乎抵不过那无形的压力，或者说，他内心深处或许并非毫无触动，只是被生存压力掩盖了。他低下头，沙哑道：“我...我杀了人。为了活命。”
压力稍减。
“量刑：暴戾之罚。”
呼！一团虚幻的、却散发着灼热气息的火焰猛地包裹了壮汉的双手！那是他用来扼杀、用来攻击的手！火焰没有造成实际烧伤，却带来钻心的剧痛，仿佛在灼烧他的灵魂！
壮汉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死死攥紧拳头，硬生生承受着，冷汗直流。片刻后，火焰消失，他的双手微微颤抖，眼神复杂了许多。
“下一个，刘婷婷（学生妹的名字）。”
学生妹依旧眼神空洞，茫然地上前。
“陈述你的罪。”
女孩毫无反应。
声音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读取”什么。
“怯懦，见危不救，弃同伴于绝境，心蒙自私之尘。”声音陈述道，“此为一罪。”
凌霜想起在“绝望废墟”副本初期，似乎见过这个女孩因为害怕，故意将另一个受伤的试炼者推入丧尸群，为自己争取逃跑时间。
学生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空洞的眼睛里渐渐汇聚起泪水，她喃喃道：“我不想死...我害怕...对不起...小雅...对不起...”她终于开始了哭泣，不是恐惧，而是愧疚。
“量刑：怯懦之罚。”
她周围的景象突然变化，仿佛再次回到了那个末日城市，无数双手从阴影中伸出，抓向她，哭喊着“为什么抛弃我”。女孩抱着头蹲下，失声痛哭，承受着心灵上的鞭挞。
最后，声音停顿了一下，最终响起：
“凌霜，上前。”
凌霜心中一凛，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陈道长的目光也带着一丝担忧落在她身上。
“陈述你的罪。”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凌霜沉默了片刻。她自问进入无限世界以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生存，从未主动害人，甚至多次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出手相助。
“我无罪。”她平静地回答，目光坦然地看向那片黑暗。
嗡——！
比之前施加给壮汉更强大的压力轰然降临！仿佛整个空间的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肩上！
凌霜身体一晃，膝盖微微一屈，但立刻被她强行稳住！她的眼神依旧清明，脊梁挺得笔直！守夜人徽章在口袋中散发出微不可察的清凉意，似乎帮她抵挡了部分精神层面的压迫。
“无罪？”声音似乎带起一丝极细微的涟漪，“生存即抉择，抉择即取舍。取舍之间，岂能全然无咎？”
“在‘饥饿游戏’，你间接导致三人因你的策略而提前相遇厮杀致死。”
“在‘幽灵列车’初，你冷眼旁观无票者被拖走，未发一言。”
“就在刚才，你利用张猛（胖男人）的贪婪作为试探，并未全力阻止。”
声音一条条平静地陈述出来，仿佛在翻阅她的人生记录。
凌霜的心脏猛地收缩。这些细节，有些她刻意不去回想，有些甚至她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动机，此刻却被血淋淋地剥开，摆在她面前。
那无形的压力仿佛化作了无数双眼睛，冰冷地审视着她灵魂的每一个角落。
她感到一丝动摇，一丝自我怀疑。为了活下去，自己是否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冷漠和......不择手段？
就在她心神摇曳的瞬间，那股压力骤然增强，几乎要将她压垮！四周的木板墙壁仿佛活了过来，向她挤压而来！
“不！”凌霜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她瞬间清醒！
她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甚至带着一丝锐利，直视那片黑暗：
“我承认，我为生存做出了选择，有些选择或许间接导致了恶果，有些选择违背了我过去的道德观。”
“但我从未主动以恶意害人！在绝境中，优先保全自身，何错之有？”
“若这叫有罪，那这无限轮回本身，就是最大的罪孽之源！”
“我的道路，我自己承担！无需向你忏悔！”
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意志！
那无形的压力骤然一滞！
黑暗中，那个毫无感情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长达十几秒的沉默。
四壁的金属丝明灭不定，仿佛系统在重新计算。
最终，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却似乎少了些许之前的绝对冰冷：
“意志坚定，明辨己心。虽行于灰色，心向光明未泯。”
“审判：通过。”
压在凌霜身上的巨大压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微微喘息，后背已被冷汗湿透。刚才那一刻的精神交锋，凶险程度远超之前的物理战斗。
咔嚓。
忏悔亭旁边，另一面墙壁上，竟然无声无息地滑开了一扇之前根本不存在的暗门！门后是一条向下的、狭窄的旋转楼梯，深不见底，散发着更加古老和阴冷的气息。
看来，他们的“忏悔”结束了，这条路就是离开的出口。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的时候。
那个平静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这一次，却是单独针对凌霜，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远的意味：
“罪业非枷锁，实为镜鉴。”
“直面者，可得解脱，亦可获力量。”
“迷失者，将永囚于此。”
“凌霜......你的‘罪业’，远不止于此......”
“好自为之。”
声音彻底消失，忏悔亭的小窗缓缓关闭，仿佛从未打开过。
只留下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话语，在凌霜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你的‘罪业’，远不止于此......
这是什么意思？是指未来？还是指......她尚未记起的过去？
那扇暗门之后，等待他们的又是什么？
陈道长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神复杂：“走吧，女娃子。这鬼地方邪门得很，它的话，听过就算，别太往心里去。”
凌霜深吸一口气，将翻腾的心绪强行压下，点了点头。
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她率先走向那扇突然出现的暗门，向下望去。
旋转楼梯深处，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与她口袋中那块冰冷的、鹰隼怀表，产生了细微的共鸣。
微微的震动感，再次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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