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的日子,像上了发条的机器,枯燥、疲惫,却也让张峰暂时找到了一个可以喘息的壳。
每天天不亮就被工头老王的粗嗓门吼醒,顶着星辰和晨曦,投入到永无止境的体力活中。拌和水泥砂浆,搬运红砖钢筋,清理建筑垃圾……每一项工作都沉重而单调,足以榨干一个成年男人的精力。对于年仅十五岁、身体尚未完全长开的张峰来说,更是如同煎熬。
但他咬着牙挺住了。汗水浸透了他唯一那件破烂的衣衫,混合着水泥灰,在皮肤上结出一层硬壳。肩膀被磨破,手掌磨出了血泡,又变成厚茧。脚底的伤在肮脏的环境和持续的站立行走中,反复发炎,每走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
可他一声不吭。
身体的极度疲惫,某种程度上麻痹了他内心的痛苦和惶恐。只有在夜深人静,躺在工棚那散发着霉味和汗臭的通铺上时,对爷爷的思念、对未来充满了迷茫,以及那晚血腥的记忆,才会如同鬼魅般悄然浮现,啃噬着他的神经。
他像一只受伤的野兽,默默舔舐伤口,将所有情绪死死压在心底,只留下一个念头:活下去,挣点钱,不能倒下。
这天晚上,他几乎是刚沾到那硬邦邦的铺板,意识就陷入了深沉的疲惫之中。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剧烈的摇晃将他从睡梦中粗暴地拽了出来。
“小峰!小峰!醒醒!快醒醒!”
张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黑暗中,借着窗外工地上彻夜不熄的灯光,他看到同铺的四川工友老李那张焦急万分的脸。
“李叔……咋了?”他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睡意。
“莫睡了!快起来!出去躲躲!”老李语气急促,一边说一边紧张地望向工棚门口方向,“查暂住证的来了!已经在隔壁棚了!”
“暂住证?”张峰脑子还有些懵,他没听过这东西。
“就是你在城里待着的凭证!我们这些打工的,没这证就是‘三无人员’!”老李飞快地解释,脸上带着底层劳动者特有的、对官方盘查的恐惧,“要是被查到没证,又拿不出钱罚款,最后是要被收容起来,遣送回去的!”
遣送回去!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瞬间劈散了张峰所有的睡意!
回去?回张家沟?回到那个他可能背负着“杀人犯”罪名的地方?回到那些等着抓他的人面前?回到让爷爷蒙羞、可能还会连累爷爷的境地?
不!绝对不行!
一股冰凉的恐惧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让他手脚发麻。他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咚咚咚”地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
“快!从后面那个破洞钻出去!往那边废料场跑!那边黑,不容易被找到!”老李经验丰富,急促地指点着他,用力推了他一把。
工棚里其他被惊醒的工友也一阵骚动,有人慌忙起身找地方躲藏,有人低声咒骂,空气里弥漫着紧张和不安。
张峰来不及道谢,也顾不上脚底钻心的疼痛,他赤着脚(他的破布条“鞋”早就不能穿了),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猫着腰,凭借着在山上练就的灵活,迅速窜到工棚最里面。那里果然有一个被破麻袋勉强遮住的、狗洞大小的破损处。
他毫不犹豫地扒开麻袋,一头钻了出去。冰冷的夜风瞬间包裹了他只穿着单薄内衣的身体,让他打了个寒颤。
外面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工地的探照灯投射过来些许微弱的光线。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按照老李所指,朝着那片堆放建筑废料、杂草丛生的荒地发足狂奔。
脚底踩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碎石和钢筋断头硌得他龇牙咧嘴,但他不敢有丝毫停顿。身后的工棚区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呵斥声和手电筒晃动的光柱。
他拼命地跑,肺部火辣辣地疼,冰冷的空气吸入喉咙如同刀割。对被抓回去的恐惧压倒了一切,赋予了他超越极限的力量。他体内的那股清凉气息似乎也感受到了危机,加速流转,支撑着他近乎虚脱的身体。
他一头扎进废料堆的阴影里,找到一个由废弃水泥管和模板搭成的狭窄缝隙,不顾一切地钻了进去,将自己紧紧蜷缩在最黑暗的角落。
他屏住呼吸,浑身紧绷,耳朵竖起来,捕捉着外面的每一丝动静。
脚步声、说话声、手电光……似乎在废料场边缘停留探查了一番。他听到有人抱怨:“妈的,跑得真快!”“这鬼地方怎么找?”“算了,去下一个棚!”
声音渐渐远去。
但张峰不敢动,依旧死死蜷缩在水泥管里。寒冷、恐惧、还有脚底传来的阵阵刺痛,折磨着他的身心。他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把脸埋进去,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
这种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朝不保夕的感觉,比在山里逃亡时更让人绝望。山里面对的是自然和明确的搜捕,而在这里,面对的是庞大城市冰冷无情的规则和无处不在的威胁。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这座光鲜亮丽的城市里,他这样的“黑户”,如同阴沟里的浮萍,随时可能被一个浪头打翻,万劫不复。
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生。他必须弄到那个叫做“暂住证”的东西,必须真正地在这座城市的缝隙里扎下根,哪怕是最卑微的根。
黑暗中,他抬起头,透过水泥管的缝隙,望向城市远处那一片璀璨却冰冷的灯火,眼中闪烁着不甘与狼一般的求生欲望。
他必须想办法,必须变得更狡猾,更适应这个残酷的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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