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耀在紫禁城的红墙黄瓦上。
昭明格格富察泠雪，在宫里是康熙帝的养女，是翻墙越户的小祖宗。
但在宫墙之外，在富察府那扇朱漆大门内，她还有一个身份：富察·马尔汉的亲生女儿。
不过，虽然闺女打小就被康熙爷抱去养了，成了尊贵的和硕格格，可在马尔汉心里，她永远是那个会扯他胡子、被他偷偷抱在怀里哄睡的小丫头。
紫禁城外的富察府邸。
兵部尚书兼议政大臣富察·马尔汉的书房里，弥漫着上好的松烟墨香，书案上摊开着北疆的舆图。
马尔汉一身家常的深蓝色团花常服，站在案前，眉头微锁，正凝神思索着什么。
窗外秋风萧瑟，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拍打着窗棂。
“阿玛！我回来啦！”
清脆得像铃铛似的声音，伴随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瞬间打破了书房的凝重气氛。
马尔汉紧锁的眉头条件反射般地舒展开来，嘴角也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
他转过身，果然看到自家那个被圣上宠得无法无天的小祖宗裹着一身带着外面寒气的白色的斗篷，冲了进来。
她身后跟着两个气喘吁吁、手里捧着大包小包的嬷嬷。
“哎呦我的小祖宗，慢点！”
马尔汉赶紧迎上去，嘴上说着责备的话，手却已经伸出去，极其熟练地接过了她脱下来的斗篷，顺手递给旁边的管家。
“慢不了，慢了栗子就凉了。”
泠雪小脸红扑扑的，从嬷嬷手里抢过一个用油纸包得，还冒着热气的纸包。
“阿玛，尝尝。刚出锅的糖炒栗子。”
马尔汉看着女儿那双写满了期待的眼睛，再看看那包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栗子，他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好！还是皎皎惦记着阿玛。”
他拉着泠雪在旁边的暖炕上坐下，父女开始剥栗子。
泠雪动作快，自己先塞一颗进嘴，满足地眯起眼，然后才把剥好的递给马尔汉。
“阿玛快吃，热乎的最香。”
马尔汉接过女儿亲手剥的栗子放进嘴里。
软糯香甜的滋味，瞬间熨帖了五脏六腑。他看着女儿一脸幸福的样子，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宠溺和骄傲。
这孩子，从小被抱进宫，养在圣上身边，金尊玉贵，却半点骄纵之气也无，反而有种天生的通透和赤诚。
每次回府，都像个小太阳，把整个府邸都照亮了。
“慢点吃，别噎着。”
马尔汉倒了杯温热的茶递给她。
“在宫里没饿着你吧？”
这话问得他自己都想笑。圣上待她，比亲闺女还亲，宫里什么好东西不是紧着她挑？
“不会。”
泠雪灌了口茶，小嘴叭叭地开始汇报。
“皇阿玛那点心管够，太后娘娘宫里新来了个江南厨子，做的菜很好吃。太子二哥……”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他那没啥好吃的，我就经常给他带点。”
提到太子，马尔汉的眼神不易察觉地暗了暗。
他放下茶杯，状似随意地问：“哦？太子殿下近来可好？”
“就那样呗。”
泠雪耸耸肩，语气轻松。
“关在西五所的听松居里，闷得慌。不过现在好多了，我给他弄了点书看，还有琴。”
她凑近马尔汉，带着点小得意。
“阿玛，我跟你说，我偷偷给他送了个小暖炉。”
马尔汉看着女儿那副“我厉害吧”的小表情，心头又是好笑又是感慨。
这孩子胆子是真大。她对太子的那份回护，不带半分功利，纯粹是念着旧情。
这份赤子之心，在波谲云诡的朝堂里，显得如此珍贵，又如此让人担忧。
他沉默地剥着栗子，书房里只剩下栗壳碎裂的噼啪声和泠雪的咀嚼声。
气氛一时有些沉凝。
泠雪敏锐地察觉到了父亲情绪的变化。
她放下手里的栗子，凑到书案前，好奇地看着那张巨大的北疆舆图。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朱砂标记，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分量。
“阿玛，你又在看打仗的事啊？”
她歪着头问。
马尔汉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指着舆图上的一个红点。
“嗯。准噶尔部又在蠢蠢欲动，边关不稳。圣上为此忧心忡忡，几位阿哥……”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九龙夺嫡的暗流，早已汹涌到连边关军务都成了角力的筹码。
泠雪看着那个红点，又看看父亲眉宇间深重的忧虑。那双清澈的浅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光芒。
她忽然伸出手指，在舆图上点了点，不是点那个红点，而是点在了京城的位置。
“阿玛，”
她抬起头看着马尔汉，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笃定。
“边关打仗，要的是稳。京城里头也得稳才行。”
马尔汉心头猛地一震，看向女儿。那双浅棕色的眼眸里，此刻不再是平日里的慵懒，而是沉淀着一种洞悉世事的通透。马尔汉知道泠雪聪明但没想到她能看得如此明白？
“皎皎……”
马尔汉的声音有些干涩，“你在宫里可是听说了什么？”
泠雪没直接回答，拿起书案上一块温润的羊脂玉，在手里把玩着。她垂着眼帘，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阿玛，宫里的事乱糟糟的。”
她像在自言自语。
“今天这个阿哥送点心，明天那个阿哥送玩意，看着都挺好。”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马尔汉，眼神清亮，“可我知道，有些好…是带着钩子的。”
马尔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孩子……在宫里到底看到了什么？
泠雪放下羊脂玉，走到马尔汉面前，仰着小脸眼神坦荡而认真：“阿玛，我不想咱们家被钩子钩住。”
马尔汉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那依你看？”
泠雪没有立刻回答。
“二哥……太子二哥，已经无缘那个位置了。”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她想起胤礽那双疲惫绝望的眼睛，心头微微一紧。
“八阿哥...”
她继续道，语气平静无波。
“人缘好，看着谁都亲热。可他身边的人太杂了。”
她想起胤禩身边那些各怀心思的面孔，摇了摇头。
“九哥、十哥……闹腾。”
最后，她抬起眼，看向马尔汉：“四哥……胤禛。”
马尔汉屏住了呼吸。
“他话不多，脸也冷。有时候看着挺吓人。”
她想起胤禛那双黑沉沉的眼睛。
“可是他做事稳当。皇阿玛交代的事，他总能办得妥妥帖帖。户部的烂账，他敢查，也能查清楚。”
她想起偶尔在宫里遇到胤禛时，他身边跟着的苏培盛，永远低着头，办事利索话不多。
她看着马尔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阿玛，我觉得四哥比较踏实，可以押宝在他身上。”
马尔汉的心，随着女儿这番话，如同坐过山车般起伏！
他没想到，自己这个看似没心没肺、只知吃喝玩乐的闺女，对朝局、对几位阿哥，竟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简直远超他的想象。
“皎皎……”
马尔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伸出手，宽厚温暖的大掌，轻轻覆在女儿纤细的肩头。
“你长大了。”
泠雪感受到父亲掌心的温度和那份沉甸甸的信任，脸上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
“那是。我可是富察家的女儿。”
马尔汉看着女儿灿烂的笑脸，心头最后那点疑虑和担忧也烟消云散。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好！”
他沉声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既然皎皎看准了……阿玛信你。”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书案上。
朱砂写就的“禛”字，红得刺眼。
那包糖炒栗子还散发着温热的甜香。
父女俩相视一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和属于血脉相连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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