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康拉德捧着一堆有人根据悬赏令描述搜罗来的“土豆”呈给方既明。
方既明看得直皱眉——这哪是土豆？分明是一堆奇形怪状的块茎、莫名其妙的毒瘤！
他不由得对自己的画技产生了深深的怀疑，那悬赏令真有那么抽象吗？
不等方既明吐槽，夜校上课时间就要到了，他匆忙赶了过去。
如今的夜校已经像模像样了。
来听课的有他自家的奴隶，有别家偷溜出来的奴隶，有芮尔手下来捧场的家伙，有普通的自由民，甚至还有几个不介意和奴隶同坐一席的贵族子弟。
当然，也有贵族看不惯自家奴隶居然还有精力跑来学习，一看就是活安排少了，气势汹汹地想来逮人回去干活。
方既明也不急，只是悠悠地表示：“您想想，等咱们的奴隶走出去，个个都比别人家的懂规矩、有见识、还会点手艺活，别人对您这位主人，是不是也得高看一眼？”
这话一出，那贵族当场就哑火了。
后来这话传开，竟还有贵族主动把自家奴隶送来上课。
不过更多的贵族是觉得他此行有伤风化，还去苏丹面前参他。
方既明对此当即反驳：“我不过是想让手下人更能干一些而已，我有什么错！”
反正这夜校明面上不宣扬对苏丹、对贵族不利的东西，就是教点实用技能，交流点心得，谁也挑不出大错。
只不过知识多了，眼界开了，想法自然会不一样。
等将来真能解放奴隶，他们也能更快地站起来。
方既明已经有段时间没亲自讲课了。
现在有人会自发申请讲课，只要内容通过他的审核，就能在夜校开课。
他现在手头宽裕，会根据课程提前备好实践材料，学生们也能边听边动手。
最后再由他做个总结，顺便升华一下主题，把道理往深处引一引。
要是课堂上有思想上的碰撞，台下的学生也会跟老师争得面红耳赤，气氛热烈得很。
这样的模式也挺好。
不过方既明晚上不在时，夜校就不组织大型活动，只让卡雅在自己家教奴隶们读书认字，免得有人趁他不在宣传一些不妙的思想。
今晚是索拉薇儿的调香课，她正神采飞扬地分享着最近对香氛前调、中调、尾调交融变幻的感悟。
方既明却没有认真听课，趴在桌上陷入反思。
索拉薇儿清亮的声音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他总觉得进展实在太慢。
来这儿一个多月了，才勉强站稳脚跟，并没有能够动摇苏丹根基的实质性进展。
现在手头上支持他的势力，也就只有芮尔的匪帮、领地里支持他的奴隶和自由民、还有那点护卫……这点家底也就够苏丹的虎狼之师塞牙缝。
奈费勒那边呢？
他太清高了，追逐权势的人都不跟他玩，所以势力和话语权也有限。
按奈费勒的意思，他们不能依靠阿尔图拉队伍、搞武装。
阿尔图也只是答应提供帮助，没说亲自下场。
一切还得靠自己。
该怎么做呢？
奈费勒说得对。指望苏丹良心发现？
那比指望那巨狼改吃素还离谱！
苏丹的乐趣就建立在掌控生死、制造混乱上，他的良心早被权力和疯狂腐蚀得渣都不剩了。
试图跟他讲道理、感化他？无异于对牛弹琴，搞不好还会被牛顶死。
苏丹的本质是什么？
一个拥有至高权力、极度无聊、追求新奇刺激的超级熊孩子！
他不在乎规则，不在乎人命，只在乎自己是否被取悦、是否感到有趣。
利用他的无聊和兴趣……权势，提高权势！
像阿尔图拿到苏丹卡后那样，有了权势，自然就不断有人来投靠！
“我的优势是什么？” 方既明抽出一张羊皮纸，开始写写画画。
宠臣身份：苏丹目前对他有点兴趣。这是敲门砖。
新奇感：他是公认的异乡人，与别人不一样的思维方式、小把戏很多。这是吸引苏丹的关键。
表面无害：在苏丹眼里，他大概就是个有点小聪明、运气好的胆小如鼠的家伙，构不成威胁。
这是明面上的。
私下里，他还有“玩家视角”，了解大部分人和剧情；和奈费勒、阿尔图两派系的关键人物关系都不错；掌握着不同于正密两教的修炼体系……
“短期目标……不是改变他，是利用他。” 方既明在纸上写下。
他应该成为苏丹身边的“弄潮儿”。
不是去堵洪水，而是尝试在洪水中引导水流的方向，让它冲垮那些唯利是图的贵族，而不是淹没无辜的人民。
顺便，还能借着苏丹给的权力，推进自己的计划。
“这比感化他实际多了……但也危险多了。” 方既明抬眼看向讲台上自信分享的索拉薇儿，再看向台下好奇地汲取知识的脸庞。
为了这些火种不被掐灭……为了奈费勒的理想，为了更多好人能有个好结局，为了这世界少点离别与伤痛……
这把火，得去苏丹身边点！借他的风，燎他的原！
方既明忽然意识到，他自己骨子里，似乎也是个理想主义者。
他搓了道火，烧掉这张纸，眼神里不再有迷茫和焦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坚定。
四周有人根据索拉薇儿的讲解，使用手边香料尝试调制香料，四周弥漫着香气。
索拉薇儿的课接近尾声，他该准备上去做总结了。
就在这时，一位从头到脚蒙着面纱、身上缀着一些奇异饰品的贵妇人先他一步站了起来，直接向索拉薇儿抛出了一个颇为刁钻的香料融合问题，“小姑娘，你提到用玫瑰作中调，用陈年乌德木定尾调，想法很不错。不过，乌德木性烈且沉，极易压制玫瑰的灵动花香。你如何确保二者在交融时，玫瑰的清雅不被那深沉的木香彻底压制，反能相得益彰？”
方既明前面的课没听，现在听不懂。
但索拉薇儿在喜欢的领域竟毫不怯场，略一思索，便根据自己的见解和实验心得回答：“尊敬的夫人，我想，可以尝试在两者之间，引入琥珀脂的气息。它不是纯粹的花香，也不是单一的木质，而是温暖、甘甜、有阳光感的蜜意。它或许会如同一位调停者，既能柔化乌德木的沉重，又能托起玫瑰的灵动。三者交融，或许便能相得益彰。”
那贵妇听了，没有再追问索拉薇儿，反而转向方既明：“方既明大人，我是伊莉莎。将您这位奴隶卖给我吧。她很有灵性，我想收她为徒。”
“伊莉莎？！”
几位贵族们在方既明旁边窃窃私语。
“什么？！竟然是那位‘香颂夫人’伊莉莎！”
“传说她不是一直在云游寻找灵感吗？销声匿迹多年，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听一个奴隶讲课？”
“天啊！她居然要收徒了？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方既明为索拉薇儿得到行业顶尖人物的认可而欣喜，但他没有立刻答应：“夫人，承蒙您厚爱，此事关乎索拉薇儿的未来，下课后，烦请移步我宅邸详谈吧。”
……
书房里，三人围坐在圆桌旁。
方既明悄悄用魔力探了探，并未在伊莉莎身上感觉到邪恶的气息，至少不是密教中人。
他这才开口：“伊莉莎夫人，在谈拜师之前，我会先恢复索拉薇儿的自由民身份。她有权自己决定是否跟随您学习。”
如今索拉薇儿找到了热爱的事，他也不用担心她恢复自由后茫然无措了。
他将早已准备好的身份证明递给索拉薇儿：“索拉薇儿，你愿意跟着伊莉莎夫人学习吗？”
伊莉莎之前离得稍远，此刻才更看清这女孩的模样，这个小姑娘水水嫩嫩的，哪是四处奔波的料？
伊莉莎补充道：“我会继续云游，路途辛苦，生活不定，只有旅途的尘土和寻觅的艰辛。你要想清楚。”
索拉薇儿眼睛亮亮的，看向伊莉莎，又看向方既明，最终坚定地落在伊莉莎身上，脑袋点了又点，声音带着雀跃：“我愿意！多谢夫人厚爱！我愿意跟您学习！”
方既明从怀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轻轻推到伊莉莎面前：“夫人，这是索拉薇儿今后的生活费，请您收下。”
他心中莫名涌起一股类似“嫁女儿”时，既高兴又担忧，总想多给点“嫁妆”让她底气足些的感觉。
他看了看窗外浓重的夜色，提议道：“现在已经很晚啦，这时候出门不安全。夫人，我这里有现成的客房，明天再走吧。”
伊莉莎也知仓促不便，点头应允了。
方既明将伊莉莎引去客房后，便带着索拉薇儿与众人告别。
索拉薇儿平时和安可、安娜最是要好。
安娜真心为她的美好前程感到高兴，搜肠刮肚地用着最近新学来的、她觉得最高级体面的词祝福她前程似锦。
安可紧紧握着索拉薇儿的手，笑着看她。
虽然心里不舍，但她知道这对索拉薇儿来说是天大的机遇，不想透露出负面情绪，不想让索拉薇儿也感到不舍，最终什么都没说。
方既明没有进努里丁的房间，但索拉薇儿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把小木弓——那是努里丁最近最爱不释手的宝贝。
卡雅拉着索拉薇儿絮絮叨叨地嘱咐：与人朝夕相处难免有摩擦，要如何体谅师傅的辛苦，有了委屈要如何委婉沟通，师傅心情不好时怎么哄她开心……
索拉薇儿安静地听着，虽然大部分道理她自己也明白，但想到这一别或许就再也见不到了，她听得格外认真。
最后，方既明又拿出几枚金币递给索拉薇儿：“这些你贴身收好，不多，不会招人眼红，但真遇到难处时也能应个急。”
“明天一早，我就派人去为你母亲赎身。你临走前还能再见她一面。之后我会给她找一份正经营生，让她能安稳度日。”
索拉薇儿望着方既明，退后一步，深深地、深深地弯下腰去：“方既明大人……谢谢您！谢谢您教我识字、支持我学调香……”
她直起身，眼中已有泪光闪烁，她似乎不知道再说什么，也知道现在的承诺不一定能实现，最终只是再次深深鞠躬：“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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