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砺骨
寒风卷着雪沫,从门板的缝隙钻进来,发出嘶嘶的轻响,像是毒蛇的警告。茅屋里死寂一片,比屋外的冰天雪地更让人窒息。
陈凡跪坐在冰冷的地上,粗重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战栗。脑海中那仿佛头骨被生生锉开的剧痛已经潮水般退去,只留下隐隐的钝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借着从缝隙透进的雪光,看清了掌心那几个被玉佩烫出的细小水泡。
不是梦。
他猛地转头,目光落在爷爷脖颈间那枚灰扑扑的玉佩上。玉佩此刻安静地贴着老人枯瘦的胸膛,散发着微不可查的温润光泽。而爷爷之前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竟然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虽然微弱却平稳的呼吸声,脸上那层代表死气的青灰色也似乎淡去了一丝。
这诡异的玉佩,竟真有奇效!但代价……
陈凡想起刚才那神魂撕裂的痛楚,心有余悸。那青袍老者留下的话言犹在耳:“若不怕神魂俱灭,便来试试!”这恐怕不只是吓唬人的空话。这玉佩,既是机缘,也是催命符。
他的目光又转向那个被老者留下的暗红色丹炉。炉底的剑痕和那半焦纸片上的字迹——“宗门有叛……秘宝在……”——像是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玄岳宗,北去三千里……这三个字代表的不再是缥缈的传说,而是一个真切切、可能充满未知危险的漩涡。
“咳咳……”爷爷发出一声含糊的呓语,翻了个身,继续沉沉睡去。
这细微的动静将陈凡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他深吸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却也让他更加清醒。不管前方是仙缘还是陷阱,他都没有退路。留在这黑山村,没有柴火,没有药,爷爷撑不过这个冬天。二婶那双贪婪而惊惧的眼睛,如同芒刺在背,提醒他危机近在咫尺。
他必须离开!必须在二婶将“仙缘”之事泄露出去,引来更大麻烦之前,离开这里!玄岳宗,是他和爷爷唯一的生路。
决心已定,陈凡不再犹豫。他挣扎着站起身,腿上的伤口因为刚才的剧痛和寒冷已经麻木。他先仔细检查了爷爷的状况,确认那玉佩似乎真的在温养爷爷的身体,并未出现其他异状,这才稍稍安心。
然后,他开始行动。屋里能称得上财产的,寥寥无几。他将那半块没吃的黍米饼子小心包好,塞进怀里。又找出父母留下的一件磨得发亮的旧皮袄,虽然破旧,但比他现在身上的要厚实一些。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柄刃口崩裂的柴刀上。
他走过去,再次蹲下身,就着雪光,拿起磨刀石。
“噌……噌……噌……”
沉稳而富有节奏的磨刀声,在死寂的茅屋里响起,压过了风雪的呜咽。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是为了抵御冬夜,而是为了斩开前路。柴刀粗糙的铁刃在石头上反复刮擦,迸溅出零星的火星,映亮他眼中冰冷的光芒。他在脑海中飞速盘算:此去北地三千里,山高路远,危机四伏。他一个半大孩子,带着病弱的爷爷,如何能走到?需要准备什么?会遇到什么?
首先,是代步的工具和御寒的物件。村里最有可能弄到这些的,只有村西头的张猎户。张猎户是外来户,性格孤僻,但为人还算正直,他爹娘在世时,曾用草药救过他被毒蛇咬伤的命。家里有一架狗拉雪橇,几条健壮的雪原犬。
其次,是食物和真正的药物。这需要钱,或者以物易物。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或许只有……那个丹炉。
陈凡停下磨刀的动作,看向那个裂纹斑驳的丹炉。这玩意儿是仙家之物,或许值钱,但更可能招祸。在黑山村这种地方拿出来,无异于小儿持金过市。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那么,只剩下一条路——进山。
黑山深处有老参,价值不菲,但同样伴随着极大的危险,猛兽、毒瘴、迷路,每一样都能要人命。以往,只有最有经验的猎手才敢在夏季组队深入。但现在,他别无选择。
天快亮时,雪渐渐小了些,风势却未减。陈凡已经做好了全部准备。柴刀磨得锋利,用破布缠好绑在腰间。他将最后一点可用的布条紧紧捆扎在左腿的伤口上,暂时止住了血。
他走到爷爷床边,低声道:“爷爷,我进山一趟,寻点东西。您好好睡着,玉佩戴着,千万别取下。”昏睡中的老人似乎有所觉,枯瘦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陈凡深深看了爷爷一眼,毅然转身,轻轻拉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寒风立刻倒灌进来。他缩了缩脖子,将皮袄裹紧,身影很快没入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与风雪中。
他没有直接去后山,而是绕了个圈子,悄无声息地来到村西头张猎户家那间孤零零的木屋外。他没有敲门,而是学着山鸡叫了三声。这是以前他爹和张猎户约定的暗号。
木屋里沉寂了片刻,随即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木门拉开一条缝,张猎户那张被风霜刻满皱纹、带着一道刀疤的脸探了出来,眼神锐利如鹰。他看到门外雪地里站着的、几乎冻僵的陈凡,愣了一下,尤其是看到他腿上的伤和腰间明显磨过的柴刀,眉头紧紧皱起。
“陈家小子?你这……怎么回事?”张猎户压低了声音,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陈凡身后的雪地。
“张叔,”陈凡的声音冻得发颤,却异常清晰,“我想进山,找条活路。需要您的雪橇和狗,送我爷俩去北边。用这个抵。”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几块形状不规则、闪着微弱金属光泽的黑色石头。
这是“黑铁石”,一种罕见的铁矿胚,是陈凡几年前偶然在山涧里发现的,极其坚硬,是打造上好兵器的材料,他原本想着将来给自己打把好柴刀。此刻,这是他唯一能拿出的、可能打动张猎户的东西。
张猎户的目光落在黑铁石上,瞳孔微微一缩。他自然是识货的。他又上下打量了陈凡一番,尤其是他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有一种远超年龄的决绝和冷静。
“北边?三千里冰原,你们爷俩……”张猎户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必须去。”陈凡打断他,语气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天亮前,我会带回足够抵偿路费的东西。如果……我回不来,这石头归您,只求张叔看在往日情分上,帮我爷爷……收个尸,埋了。”他说得平静,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惨烈。
张猎户死死盯着他,沉默了足足有十几息。风雪在两人之间呼啸。最终,他重重吐出一口白气,侧身让开门缝:“先进来暖暖脚!冻硬了别说进山,村口都走不到!……雪橇和狗,可以借你。但小子,话我说前头,黑山深处,这天气,九死一生!”
陈凡没说话,只是弯腰,默默捡起那几块黑铁石,重新包好,塞进张猎户手里,然后才迈步跨进那间充满兽皮和烟火气息的木屋。
他知道,张猎户答应了。这第一关,算是过了。但更难的,才刚刚开始。
就在陈凡在张猎户屋里烤火暖身,计划着进山路线时,他家的破茅屋外,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踏着积雪,摸到了门前。
正是二叔和二婶。
“你确定看清楚了?真是仙师?还留了东西?”二叔压低声音,脸上又是贪婪又是恐惧。
“千真万确!我亲眼看见那老家伙化成一道青烟没了!还留了个炉子和一块玉!那玉一戴上,老不死的咳嗽立马好了!”二婶语气急促,眼中放光,“那小杂种肯定得了仙缘!不能让他跑了!那玉肯定是宝贝!”
二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凶光一闪:“进去搜!趁那小子不在,把宝贝找出来!有了仙家宝贝,咱们还用在黑山村受穷?”
两人对视一眼,猛地用力,推开了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
茅屋内,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空气,和角落里那个布满裂纹的暗红色丹炉,在透过破门照进的微光中,沉默地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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