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实是不想管啦,但是大晚上的见到死人实在是一件很晦气的事,而且把警察引来的话我也不好待下去了。”
那个从杂物堆里钻出来的家伙,顶着一头乱发和挂在头上的塑料袋,用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说着让人火大的话。
“至少不要死在这里,会影响便利店的生意的,如果倒闭了的话,就会有人无处可去了,想买到便宜便当的上班族和学生也好,像我这样暂时不打算回家的人也好。”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马路对面那家看起来就很高档的烘焙店。
“要自杀的话就到街对面去好了,那家烘焙店的面包很好吃,但是卖得太贵了,如果有人死在了那里的话面包一定会大降价的。”
……哈?
我的思维有些混乱了,一时间甚至忘了自己刚才还沉浸在恨不得立刻消失的情绪里。
这家伙在说什么?便利店生意?面包降价?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一股荒谬感和被冒犯的气愤涌了上来,瞬间冲散了些许盘踞在心头的阴郁。
这人的脑子绝对有问题吧!
我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灰尘,转身就想离开这里,主要还是远离这个有点莫名其妙的家伙。
回头瞄了一眼,那个奇怪的家伙动作快得离谱,又缩回那个杂物堆里面了,只留下一点窸窣的声响。
脚步停顿的时候我也想起了一个问题,我能去哪里?
回家?不,绝对不要。
去找同学?让她们看到我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然后接受那些或真或假的关心和背后可能的指指点点……
一种更深的无力感攫住了我。连“消失”都被人打断,现在连个安静的角落都也找不到。
鬼使神差地,我又坐回了刚才的那个位置,至少这里……暂时不会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至于旁边那个家伙,暂时放着不管。
沉默在空气里蔓延,胃还在隐隐作痛,但更难受的是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
过了好一会儿,我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声音有些干涩。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
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连我自己都不见了,到底是为何变得这么迟疑了呢……回想起来也没有到非死不可的地步,不甘有很多,冲动有一点,报复心有一点,啊,那样的自己我也不太喜欢。
“因为你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堆。有句古话叫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所以要死的人总是会说很多话。”
杂物堆后面传来他闷闷的、带着点不耐烦的声音。
“况且,你以那副醉汉一样的姿态走上马路,不管你想不想,都很容易被车撞吧。”
这是诅咒吧……不,比起这个,我……我说了很多吗?
那些关于老爸、老妈、涉、还有那个家的抱怨和……我以为只是在心里想想,或者顶多是极其小声的自言自语……现在想来全都被他听到了吧。
脸颊猛地烧了起来,一种被窥视了最不堪一面的羞耻感让我恨不得当场挖个洞钻进去。
我抱紧膝盖,把发烫的脸埋了进去,不想让他看见我现在的表情。
“说起来,你应该和我道歉,又吵人又影响心情。”
这算什么……这家伙到底会不会安慰人啊,不,倒也不是我想要被安慰,但是大部分人遇到这种事情的第一反应就是安慰对方吧?我也会这么做的。
又沉默了很久,或许是这种家伙的态度激起了我的某种逆反心理,我又忍不住问道。
“那你呢?你为什么待在这种地方?”
“你怎么那么多问题?”
他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比刚才更不耐烦了。
“你就不能安静一点吗?我都没问过你。”
我被噎了一下,一股火气又冒了上来。这人什么态度啊!我好声好气(自以为)地问话,他居然这种口气!
“哼!”
我扭过头,不再看他那边,但心里憋着一股气,开始忍不住小声地碎碎念起来。
“……性格真差……躲在垃圾堆里很了不起吗……莫名其妙……多管闲事……还偷听别人说话……”
我也不知道自己具体在念叨什么,只是觉得不把心里这团烦躁发泄出来会更难受。
“啧。”
杂物堆后面传来咂嘴的声音,显然他被我吵到了。
“像你这样离家出走的国中生我见得多了。”
这话像根针一样扎了我一下。我立刻抬起头,想也不想地回怼。
“你不也一样!”
“不一样。”
他反驳得很快,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奇怪的笃定。
“我只是预感到会有无家可归的那一天,所以提前习惯一下。”
……这算什么理由?我瞪着他声音传来的方向。
“你果然是个神经病……”
“习惯了。”
他回得轻描淡写,仿佛我骂的不是他一样。
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让我更加憋闷了。
但奇怪的是,经过这么一番毫无营养甚至堪称气人的对话之后,刚才那股想要冲向车流的冲动,已经远去了很多了。
“我说,你要真的很难受的话,吐出来是不是会好一点。”
“我又不是真的喝酒了。”
“我的意思是说出来,吐苦水的意思,反正你一开始不也这么做了。”
“……说出来有什么用。”
我把脑袋垫在手上,闷声道。
“我有点受够了你在这里呜呜咽咽的了。”
他还在用那副欠揍的平静语气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但是这个位置又很难得,一但离开的话,旁边的居酒屋里马上就会有人出来抢下这个位置的。”
“你……”
我又想骂他神经病了,但这次,脏话卡在了喉咙里。
是啊,憋着很难受。非常难受。难受得快要死掉了。
也许是这家伙表现得确实有点不像人类,我反而能够开口了,话语断断续续地开始往外冒。
我说起那个曾经会笑着教我弹吉他,现在却只剩下空荡荡玄关的男人;说起那个浑身酒气,眼神空洞,用钱去堵别人嘴的女人;说起涉红着眼睛抱住我的样子;说起学校里那些恶意的眼神和窃窃私语;说起我拼命维持的、摇摇欲坠的“正常”外壳……
“……他们……为什么都要那样……老爸也是……老妈也是……我明明……我已经很努力了……明明大家都已经很努力了……”
一开始还能勉强控制住语调,但那些画面随着话语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委屈、愤怒、无助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冲击着喉咙。
声音开始哽咽,视线也开始模糊。
“……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为什么偏偏是我……”
旁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抬起朦胧的泪眼,看到那个家伙从杂物堆后面站了起来。
他没看我,只是拍了拍身上的灰,然后一言不发地朝着便利店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要去哪儿?被我烦走了吗?
一种被抛弃的恐慌感瞬间攫住了我,比刚才更加孤立无援,只好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呜咽声。
“喏。”
他很快又回来了,手里端着两个纸杯。
“你也口渴了吧?关东煮的汤,这个不要钱。”
讲了这么多,这家伙最关心的居然是我口不口渴吗?
“谢……”
我有些茫然地伸出手,接过了纸杯,温度透过冰冷的指尖,一点点蔓延开。
小口地喝了一下。液体滑过喉咙,流入空荡荡的身体,带来一丝虚假的慰藉。
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进杯子里,和汤水混在一起。我使劲低着头,不想让他看见我这副丢脸的样子。
“……话说,你是不是和人打架了。”
我扯了扯身上乱糟糟的衣服。
“是你手上有伤,看起来还不轻……想哭就哭吧,换作是我当场就可以哭死过去了。”
“好烫……”
我吸着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试图找个借口。
“热气……熏到眼睛了……”
其实就是想哭得要命。
“唉,不幸的事情到处都在发生,你只是不凑巧罢了。”
“为什么……你能这么轻松地说出这种话……”
我对他那种无所谓的态度很是不忿。
“可能就是因为我有病吧。”
和这家伙待在一起,情绪根本就连贯不起来。
不知道怎么把话接下去的我只好端着纸杯大口大口地喝着,好在关东煮也是咸的,根本尝不出什么异味。
心里乱糟糟的……脑子里也乱糟糟的……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站在我面前的那个家伙回头看向了身后。
“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找到你这家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一个充满活力的男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把自己更深地藏进阴影里,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望过去。
“哈?你果然是狗,这都能找到。”
被那家伙称为“狗”的人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和他身上校服同款的男生,。
“其实也不算,老姐她正因为找不到你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呢,我本来是来找她的,刚好,可以把你一起带过去。”
老姐……这样的称呼,虽然与我无关,但是还是心口一紧。
“未成年进不去那种地方吧。”
“没关系,老板都认识我了,知道我是来干嘛的,走吧。”
“等一下……你转过去,别看。”
那家伙挣开了那个男生的手,把他的脸拧向了看不见我的方向,随后朝我走了过来。
“我没事,不用管我……”
我避开了那家伙的视线。
“这个,拿着。”
他扔给我一个用塑料袋装着的面包,像是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些不妥,又蹲了下来。
“这不是施舍,我也没把你当乞丐,就是……本来是准备留着晚上应急的,但是现在看来没必要了,不知道你还打算在这里待多久,所以就留给你了。”
“快点啊,你难道还要吻别吗?”
那个个子更高的男生催促起来,没等我拒绝或者说点什么,那家伙又站起身去了。
“说到底和我也没什么关系,我也很想吃到便宜的面包,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死了。”
他的脚步一点没不停,推着高个子男生往旁边走,两人似乎还在争吵着。
“哪有你这样安慰人的?”
“关你什么事?”
看着那家伙的背影,我忍不住喊了出来。
“我不会——再让你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了。”
“关我什么事?”
那家伙的话和他的身影一起居酒屋的门口,直到最后还是那么的气人。
说起来我连他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都没问,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感情里面了,总觉得有些自私。
我撕下了钉在塑料袋上的发票,揣进了自己的兜里,四百二十九日元,我给那家伙带来的麻烦大概率远不止这点钱,而且恐怕没有还的机会了。
呼,怎么办好呢,总之是不可能在做那种危险的举动了,果然还是……
“阿姊……”
天气冷到我出幻觉了吗?
“阿姊!”
不是幻听,我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了哭兮兮地朝我跑过来的涉,还有更远处的,一个几乎快要分辨不出来了的女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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