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一起去唱卡拉oK吧。”
在去活动室的路上,亚由美向跟在自己身后的两人提议着。
对她而言,轻音社的活动只是一种例行公事,没有蛇骨,作为主唱的她不想再太认太认真地练习乐器了,只要唱得足够好听,别人呢就会为她喝彩。
“我倒是无所谓,想去就去呗。”
中村健拿出小镜子,边走边给自己补妆。
“茜酱呢?”
“我,我倒……倒是更想回家打游戏啦……不过你们要是都打算去的话,那……那就去呗。”
今井茜对单纯的唱歌倒是没有什么兴趣,但是看见亚由美的眼神之后还是选择顺从了。
“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
亚由美十分高兴地推开了活动室的门,然而在看见出现在活动室里的那个人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蛇骨正弯腰整理着她的旧琴谱,里面除了她的木吉他,还塞着几本乐谱、一盒拨片和一些连接线,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她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
“蛇骨社长。”
亚由美最先反应过来,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惊讶,里面藏着一点被打扰了的不悦。
“你没走啊?我们还以为……”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她们以为蛇骨会像前几天一样避开她们。
蛇骨直起身,继续安静地将一张唱片塞进唱片盒里,随后又小心地放进了琴包的夹层里,动作始终带着一种和另外几人刻意维持的距离。
“嗯,我等你们很久了,刚刚好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
她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蛇骨的反应完全超出了亚由美的预期,她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上前一步,脸上堆起急切和慌张混合的表情。
“蛇骨社长,你、你是来排练的吗?太好了!那天的事情……那天的事情是我们不好!我们太冲动了!排练压力大,我状态又差,弹错了还顶嘴……中村也是,不该在旁边添乱!今井她一直想劝来着!我们真的知道错了,把樱川祭搞成那个样子我们也很后悔!我还是觉得你在轻音社是最好的,你技术最好,经验最丰富,我们……”
亚由美语速飞快,一连串的道歉和挽留不间断地砸出来,带着明显的慌乱和恳求,试图用言语的洪流填满蛇骨沉默带来的巨大空隙。
她甚至用手势示意中村和今井也赶紧表态。
“是啊是啊,亚由美说得对……”
“嗯…对不起,社长。”
中村健有些尴尬地跟着点头,今井茜则咬着嘴唇,眼神躲闪,小声附和。
蛇骨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眼看向亚由美。
她的眼神很平静,甚至有点空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又像是在看一件无聊的摆件。
亚由美那番情真意切的“忏悔”似乎没有在她眼中激起一丝涟漪。
“嗯,”
蛇骨淡淡地应了一声,那声音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分量。
“没关系。”
“蛇骨社长,我……”
“对了,以后你就是轻音社的社长了。”
“什……什么?!”
亚由美完全愣住了,脸上的急切瞬间凝固,变成错愕和难以置信。
她设想过蛇骨会生气、会冷战、甚至再吵一架,但绝对没想过对方会如此轻描淡写地彻底放弃,甚至把社长的位置像丢垃圾一样丢给她。
蛇骨自顾自地转向身后,指着墙角那个旧音响。
“喂,慎也,可以帮我搬一下这个吗?这是上一届学姐留给我的,我走了这些也要带走。”
她的态度自然得仿佛身后那个人出现在这里天经地义。
同时也点燃了亚由美的情绪。
被无视、被轻慢、甚至被“施舍”社长的屈辱感猛地冲上头顶,压过了最初的慌乱,只觉得一股血涌上脸颊,什么道歉什么挽留全抛到了脑后。
她猛地冲上去,一把抓住了蛇骨正在合琴包盖子的手腕,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起来。
“蛇骨!你什么意思?!我说了那么多道歉的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吗?!什么叫‘没关系’?什么叫‘你是社长了’?!你这是在羞辱我吗?!我们是一起组建轻音社的!樱川祭搞砸了大家都有责任,你就这样一走了之?!你……”
“啪!”
清脆的拍击声打断了亚由美的控诉。
蛇骨毫不犹豫地用力拍开了亚由美抓着自己的手,像是带着某种本能地反感。
“下一次就是脸了。”
力道不小,亚由美的手背瞬间红了一片。蛇骨的眼神第一次锐利起来。
“你!”
亚由美捂着手背,又惊又怒,气氛一时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
“抱歉,借过一下。”
我从蛇骨和亚由美的中间插了过去,拿起了蛇骨身旁的那个音响,刻意地挡住了亚由美咄咄逼人的视线。
“要拿走的东西就只剩下这个了吗?”
“嗯。”
蛇骨点了点头,已经开始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了。
“等一下……”
“我才希望你们能够等一下。”
我将音响扛了起来,依旧挡在那里,不给亚由美拉近和蛇骨之间距离的机会。
“你们想要干什么都无所谓,但是,请、不要拖别人的后腿。”
我调整了一下肩膀上音响的位置,硌得骨头有点疼,目光扫过眼前气急败坏的亚由美和她身后两个鹌鹑似的跟班。
“我想我们的时间同样的宝贵,你们不练习,蛇骨她还要练习。啊,要是一开始就把节目定位吉他独奏的话,说不定轻音社就不会只得个三等奖了……”
刻意加重了“宝贵”二字,希望她们能够明白迟到和散漫,以及此刻无谓的纠缠都是在浪费蛇骨的时间。
“我跟你说话了吗?!”
亚由美正在气头上,矛头瞬间转向了我,声音拔得更高,像是被冒犯到了一样。
“这是轻音社的事!轮得到你来插嘴?你算老几啊!我是在真心向她道歉!”
她强调着“真心”,仿佛声音大就能掩盖心虚。
肩膀被音响压得有点发麻,看着眼前这张因激动而扭曲的脸,只觉得有点滑稽。
“蛇骨她不也已经接受你的道歉了?‘嗯,没关系’我都听见了。你离得那么近,想必也听得见。”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大概算不上善意的笑容。
“可是……她那是敷衍!是根本没把我的道歉当回事!”
亚由美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声音更高了。
“敷衍吗?”
我歪了歪头,音响的重量让我这个动作有点艰难,但眼神没离开她。
“你明明知道她在敷衍,却不先想想为什么,还要凑上来?”
我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压低了些。
“你们社长她一个人在礼堂外面淋雨的时候你怎么没有想到这些?樱川祭已经结束了一周了吧,找不到一点坦白的机会?昨天下午在洗手台那里,迫不及待宣布‘空气都轻松多了’的时候,怎么没来道歉?嘲笑她‘穷酸’、‘装模作样’、‘破吉他抡起来防身’的时候,你的真心又在哪里?”
话音落下的瞬间,活动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你……”
“非常抱歉,我也不是故意要偷听你们的谈话的。”
我一脸无辜地向亚由美晃了一下我的手机。
“也不是故意要录音的。”
亚由美的脸“唰”地一下褪尽了血色,变得惨白,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以及像是被当众扒光了的羞耻。
她猛地看向身后的中村和今井,那两人同样面无人色,中村手里的镜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今井茜更是害怕得直接后退了一步,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里。
“你……你这么护着她!你以为她就是什么好人吗?!她霸道!专横!从来不把我们当人看!她那种人根本不懂什么叫合作!只知道发号施令!她活该被孤立!活该没人要!只配和她那把破吉他……”
“那你们是好人吗……嗯,我好像还真没听见过蛇骨同学在背后说你们的坏话啊。”
亚由美像被掐住了脖子,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况且,你以为我就是什么好人吗?”
看着她这副濒临崩溃的样子,我心中涌起一股烦躁,肩膀上的音响重的要死,还要听着这些无聊的指控,真是够了。
“我叫黑木慎也,应该没有人想要顶替这个名字,去随便找个人打听一下都行【变态】【色情狂】【暴力分子】【恋师癖】……这些名头,可比你骂蛇骨的那些话,要精彩得多,也响亮得多。”
气愤、茫然、厌恶还有害怕,她们脸上混合着的表情,看着就让人疲惫,我懒得再去分辨,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蛇骨靠在门外的走廊墙壁上,双手环抱胸前,那个巨大的旧琴包斜挎在身后,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影子。
她没有回头去看活动室的门,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仿佛里面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又或者,那扇门已经彻底隔绝了她与那些人的联系。
“走吧。”
她直起身,用下巴朝楼梯的方向示意了一下,见我扛着音响出来,她也没多看一眼,转身就迈开了步子。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们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下楼梯,穿过教学楼大厅,走向室外。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将校园里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晃眼的白光。
“怎么,”
我望着蛇骨挺直的背影,打破了沉默,声音因为扛着重物而带点喘息。
“后悔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她们大概还没走。”
蛇骨的脚步没有停顿,只是微微侧了下头,一缕挑染的绿发滑过她的耳廓。
“后悔?那倒没有。只是……有点空落落的,像丢了什么东西。毕竟当了那么久的社长,就算是养盆仙人掌,突然没了也会不习惯吧。”
她在努力维持着那份满不在乎。
想来也是,哪怕只是习惯的改变,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接受。
“说的也是,不过你真该看看她们的表情的,说不定心情会好一点。”
“没兴趣。”
“哈,早知道我就少说两句了。”
“我只是懒得看,又不是没听……”
蛇骨在面前的人自动贩卖机阴影下停住了脚步,掏出硬币,哐当哐当两声,两罐冰凉的饮料滚了出来。
她弯腰捡起,动作自然地将其中一瓶递给我。
“谢了。”
我腾出一只手想去接,她却把手缩了回去,挑了挑眉,脸上闪过一丝促狭。
“算了,看你扛着大家伙腾不开手,我喂你喝好了。”
“喂……不用这么夸张吧?”
我有点哭笑不得,作势要把音响放下。
“我自己来就行。”
“不行!”
蛇骨立刻板起脸,佯装生气地瞪着我,“你偶尔也坦率地接受一下我的好意嘛,而且……”
她晃了晃手里的饮料瓶,语气又软了下来。
“我会很小心很小心的,保证不会洒你一身。”
那眼神里,似乎有某种补偿的意味在涌动。
“好吧。”
稍作休息,我们又接着往前走,老实说连去哪里都没有想好。
“那个,你真的听到她们在背后说我坏话了……”
“你多少也该有点心理准备了吧?况且……要是没有这回事她们肯定早就声嘶力竭的反驳我了。”
“也是……所以,她们说我什么了……”
蛇骨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要确认自己想象中的罪名一般。
“忘了。”
“你不是说你录音了吗?”
“哈,只是吓吓她们的。”
我连那几个女生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提前打开手机录音。
嗯,即使是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们谁是谁。
蛇骨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几秒钟后,嘴角一点点向上弯起,最终爆发出一阵短促而爽朗的笑声。
“哈!你这家伙真够坏的!”
她的眼神亮了起来,之前的阴霾似乎被这笑声驱散了不少,笑过之后,表情又变得有些复杂,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那……如果她们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呢?如果我真的像她们骂的那样,霸道、专横、活该被孤立……你会不会很失望?”
蛇骨的问题里藏着不易察觉的脆弱,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是某种不安定的元素。
“如果我说……我一直都觉得你霸道又专横,还有点不讲道理,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
蛇骨明显没料到这个回答,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纠结谁对谁错毫无意义。”
我还是多少能猜出一点蛇骨心里面在想什么。
“硬要我说,只能算是不合适吧。”
“不合适?”
“你对音乐太认真,眼里揉不得沙子,所以显得霸道严格;她们只是想找个地方轻松玩玩,交个朋友,所以觉得你太苛刻。”
“如果你对她们多点‘宽容’,或者她们自己再‘认真’那么一点点,也许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
但如果是最没用的东西,对错纠缠不清,不如就用‘不合适’做个了断。
“反正现在你也跟她们没关系了,别自找苦吃,否则我也帮不了你。”
这一大段话说下来,感觉肩膀上的音响又重了几分。
蛇骨静静地听着,眼神在我脸上停留了很久,像是在消化我的话。最后,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表情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些话……还真是有你的风格。而且,第一次听你一口气说这么长一串,像在念经。”
“好好珍惜吧,我可是很少念经的。”
蛇骨忽然停下了脚步,目光直直地看向我,像是要宣布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
“对了,慎也……”
“怎么?”
“你……肩上的那个音响,其实是可以拖着走的。”
“哈!”
一股混杂着荒谬和极度无语的情绪瞬间冲上头顶。
我小心翼翼地,甚至可以说带着点仪式感地将音响从肩上卸下,放在平整的地面上。
轻轻一推——“咕噜噜……” 轮子顺滑地滚动起来,发出轻松愉悦的声音,与刚才扛着它时的沉重脚步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像是在嘲笑我的愚蠢。
我抬起头,看向眼前那个笑得肩膀都在抖的始作俑者,语气充满了疲惫的控诉。
“希望这种事情下次你能早点告诉我,蛇骨同学。”
蛇骨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得更欢了,她一边擦着眼角笑出来的泪花,一边冲我眨了眨眼,那带着点小恶魔般得意的神采又回到了她脸上。
“我也是刚才买饮料的时候看到了才想起来……就当是……锻炼身体了嘛!”
笑声渐息,蛇骨收起了那副狡黠的表情,目光变得无比认真,双手扣在身前。
“谢谢你,慎也。”
这副乖乖女样子的蛇骨还真是少见。
“帮我扛了这一路。”
我想我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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