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没有减弱的迹象,旧校舍通往食堂的那段路感觉格外漫长。
海堂重新换了身干燥的衣服,走在我身边时,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混在雨声里,又把我脑子里那些纷乱的思绪搅动起来。
我揉了揉肩膀,那块湿透的地方凉飕飕的,倒是让我稍微清醒了点。
◇
食堂里果然比平时热闹不少,大概是潮路那通广播的功劳。
姜茶那股辛辣微甜的气味几乎充斥了整个空间,还有刚结束樱川祭的学生们那还没完全被疲惫冲淡的兴奋嘈杂。
我收起雨伞,下意识地环顾起四周来。
“喂——这边这边——慎也——海堂社长——”
离人群稍远一点的地方,桃绘里正坐在角落里朝着我们两个招手。
“你先过去吧,我去端姜茶。”
我把伞递给海堂,她却没有接。
“我去拿。”
“没关系,我去就好了。”
“我说了我去拿。”
她压着我的手腕让我把伞收回去,眼神不容拒绝。
“好吧。”
“你……还需要什么别的吗?”
海堂走出去几步又回过头来问我,伸手理了理贴在额头边还没完全干透的头发。
这种突如其来的关心总让我觉得有些不太习惯,而且未免也太事无巨细了一点。
她那些直白得让人招架不住的话语,还有现在这双望着我的眼睛……乱七八糟的画面和感觉一股脑涌上来。
“没有了,稍微暖暖身子就可以了,等会还要回家吃晚饭啊。”
“好。”
海堂转身离开。
不行,不能乱……一二三、三二一……
我深呼吸着,那带着姜味的空气似乎帮我理清了一点思路。
喜欢和我待在一起……
我抓住这句话,对,她说的就是这个。
一起在活动室处理那些麻烦事,一起看葛藤吐泡泡,一起被吵得头疼……这不就是文学社的日常吗?
朋友之间互相照顾,问一句“还需要别的什么吗”,就像“要不要再来块饼干”或者“纸巾给你”,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她淋了雨,我也淋了雨,互相关心一句完全说得通。
刚才雨里的那些……大概也只是情绪激动下的特殊情况,或者像她说的,只是个“礼节”。
我把这些念头在脑子里一条条摆出来,像整理书架上的书,那股莫名的躁动终于被压了下去。
“你怎么还站在这里?”
海堂已经端着两碗姜茶回来了,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我。
“没什么,多站一会就当是锻炼身体了,免得感冒了。”
我淡定地撒了个自己都觉得蹩脚的谎。
“那个,海堂我们是朋友对吧?”
海堂抬眼看向我,那双深色的眼睛在食堂明亮的灯光下显得很平静,甚至带点“这还用问?”的意味。
“这种问题。”
她微微歪了下头,语气理所当然得让我觉得自己像个未开化的野人。
“不是显而易见吗?”
“也是啊,果然如此啊。”
我立刻点头应和,像是得到了官方认证一般的安心啊。
“来得太晚了,落汤鸡二人组。”
桃绘里端着杯姜茶,像只湿漉漉但精神抖擞的粉毛猫,毫不客气地调侃着我们。她面前摆着两个空碗,手里还端着一杯姜茶。
“都要凉透了,我只能一个人喝了。”
身上的那件制服也洇湿了大片,发梢还在往下滴水珠。
“你怎么也湿成这样?”
我有点意外,桃绘里明明有伞来着。
“别提了。”
她摆摆手,又灌了一大口热姜茶,舒服地叹了口气。
“嘶——来的路上碰见蛇骨同学了。”
“蛇骨?她把你的伞抢走了?”
我不禁开始思考起蛇骨能够干出这种事情的可能性。
“怎么可能。”
桃绘里放下杯子,用手背擦了擦嘴角,表情有点复杂。
“她就一个人蹲在礼堂侧门外看着外面下雨,整个人蔫蔫的,伞也没打,浑身都淋透了,看着怪可怜的嘞。”
“那么大个人抱着吉他缩在那儿,像条被遗弃的大型犬似的。”
“她没去参加演出吗?”
“谁知道呢,反正看着状态很不对劲,跟她说话她也不听。”
桃绘里耸了耸肩,透过食堂的窗户看向了雨幕之中。
“我喊了她的名字她好像才回过神,那眼神……啧——感觉下一秒要么是要哭出来,要么就是要暴走了。”
“我看着她那样子,总觉得把她一个人丢那儿淋雨太不人道了,就把我的伞塞给她了。”
“呵,你还真是好心。”
就这么把自己的伞给出去了,自己淋着雨过来,我也不知道该说她善良还是笨蛋了。
“对吧。”
桃绘里理直气壮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反正我离食堂也不远了,跑两步就到了,而且我身体好啊,淋这点小雨算什么。”
“嗯,看得出来你身体好。”
海堂也回了一句,目光似乎扫过了桃绘里的胸口。
“蛇骨淋成那个样子回去肯定要发烧了。我把伞遮在她旁边的时候她好像还嘟囔了点什么,不过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骂我。”
桃绘里撇撇嘴,倒也没太在意蛇骨到底说了什么的样子,不过把目光收回来后,便开始在我和海堂之间来回打量起来。
“话说回来啊——某些人刚才在聊什么呢?”
“聊朋友。”
“‘我们是朋友,对吧?’‘显而易见~’‘果然如此啊~’眼神黏糊糊的,看得我眼睛疼。”
“你的耳朵到底是有多好啊。”
她桃绘里捏着嗓子说话,还故意做了个“深情对望”的夸张动作。
“嗯……雨后新生的暧昧气息?喂喂,慎也,海堂社长,你们该不会是在这凄风苦雨里达成了什么奇怪的共识吧?”
“酸味简直要溢出来了,我寻思喝的也不是柠檬姜茶啊。”
那种冲动又有要卷土重来的趋势,我只能同样以调侃反击。
“这只是朋友之间的正常社交罢了。”
“是是是,伟大的友谊,万岁的友谊,整个食堂就我们这一桌友谊浓度最高了。海堂社长,我们之间也可以有这种友谊吗?”
海堂只是淡淡地瞥了桃绘里一眼,端起自己的姜茶抿了一口,语气带着点无奈。
“早就是了。还有,你身上的水快滴到桌子上了,纸巾在你右手边,桃绘里。”
桃绘里做了个大大的鬼脸,拿起纸巾用力擦着自己湿漉漉的胳膊,动作幅度大得像是要把什么情绪擦掉,还小声嘀咕着些听不清的话。
【躲在伞底下,还靠得那么近,也不知道腻腻歪歪地说了些什么悄悄话……】
◇
“雨停得差不多了啊。”
桃绘里站在食堂门口的屋檐下,伸出手试探了着,只有零星几个雨点落在手上。
食堂里的学生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我伸了个懒腰,热姜茶下肚还真是舒服啊,话说这样不会显得像个老头子吧。
伞也懒得再打开了,我们就这样顶着点小雨走到了校门口。
嗯,这一次海堂和我们一起走了正门。
“我让森姨开车送你们回去吧。”
海堂拿出了手机,桃绘里赶忙摆了摆手。
“不用了不用了,不顺路吧?嗯反正雨也停了嘛,坐电车回去也方便。而且有慎也在,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对吧?”
“嗯。”
这家伙对我还真是放心。
“回家后记得及时洗个热水澡,海堂,不要感冒了。我可不想一个人承担文学社的工作。”
“我知道了。”
海堂倒也不强求,点了点头。
我和桃绘里也在校门口站着等了一会,一是要安全看到海堂上车,二是为了再见一眼那辆豪华迈巴赫。
“不是迈巴赫啊……还真是可惜。”
◇
“森姨。”
海堂靠在车窗边,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被雨水洗刷过的街景,眼神有些迷离。
“他都那样说了,你说他会想象我洗澡时候的场景吗?”
森时雨觉得自己确实已经老了,跟不上这些年轻人的潮流了。
“嗯,以我对黑木少爷粗浅的了解,如果你直接告诉他的话,他一定会顺着这么想下去的,小姐。”
但是她还是能从自家小姐的带有情绪的语气里听出来那点期待。
“直接告诉他吗……”
海堂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车窗玻璃,留下模糊的痕迹。
她当然知道慎也的德行,那句问话与其说是真的寻求答案,不如说是她内心那股无处安放的、因他“朋友论”而升腾起的焦躁在作祟。
“小姐。”
后视镜里,森时雨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
“你想要和黑木少爷的关系更进一步吗?”
“我、不知道……”
海堂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慌乱。
“该怎么办……森姨……”
那些平常的照顾,慎也自己也能做到的事情,还远远不够。
“他像一条滑溜溜的鳗鱼,或者葛藤先生吐出的泡泡,稍一用力说不定就会溜走或者碎掉,我不知道要做到哪种程度才好……”
森时雨的目光在后视镜里与海堂短暂交汇。自家小姐此刻的表情,就像是一个在大街上里兜兜转转了半天,终于肯开口问路的孩子。
这让她心中那点因“森姨”称呼而起的柔软,又扩大了几分。
“那就一定要抓紧时间才行,小姐。”
“为什么……”
“关系一旦固化下来,就很难再发生改变了。现在你和黑木少爷之间的关系正好处在那种朦朦胧胧的暧昧期,正是出手的好时机。”
海堂的脸上因为森时雨的那句“暧昧期”而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她不知怎么又突然回想起了慎也那句“本质上来讲,海堂你还是个惹人怜爱的少女啊”。
“森姨,您觉得我该怎么做?”
“可以先从便当入手,小姐。”
“便当?”
“常言到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男人的胃,何况,便当社交是中学生之间再常见不过的现象了。”
“那么,直接亲手做一份给他吗?”
海堂坐直了身子,眼神像平时那样认真了起来,感觉像在上一门名为“如何攻略黑木慎也”的战略课。
“那样的话太突然了,要先从分享开始,况且……”
森时雨顿了顿,语气委婉。
“虽然不愿意这么说,但是小姐你的手艺恐怕很难战胜铃木小姐。”
海堂微微抿唇,没有反驳。
“而且,重点不在于【便当】,而在于【分享】。”
森时雨强调着,在这个过程中,还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我会为你准备合适的便当的,小姐,其余的部分,还需要你自己去努力才行。”
◇
我正坐在电脑桌前准备赶稿,盖着的手机却突然震动了起来。
海堂?这个时候给我发消息干什么?
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地解锁了屏幕,点开了收件箱。
【我正在洗澡】
十分简短的一条消息。
啊……
【多谢提醒】
我放下手机,稍稍松了口气,嘴角却止不住的上扬。
就在刚刚那个瞬间,我突然抓住了一点头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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