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当时下山的情形,江言只觉得额角又开始突突地跳。
他不过是抄了条杂草丛生的近道,想省几步路。
谁料树影一晃,突然冲出一个手持长刀、背后还负着一把的人。
对方一见他,眼都红了,像是见了杀父仇人,半句话没有,提刀就砍。
刀锋裹着厉风,擦着江言的耳畔狠狠劈在旁边的树干上,“咔嚓”一声,木屑四溅。
江言当时正被体内两股撕扯的力量折腾得心烦意乱——
一边是玄知那沉重如山的因果债,硬生生扛过来绝非易事,时不时就袭来一阵剧烈的神经痛,眼前发黑、耳鸣不止。
另一边,蚀光那家伙开始慢慢消散。
两种感受交织在一块儿,像诡异的化学反应。
他现在根本懒得理会这突如其来的疯子。
他连骂街的力气都没。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电量耗尽、屏幕碎成蛛网的老旧手机,下一秒直接黑屏宕机也不奇怪。
他险而又险地避开了接下来的几道疯砍。
那人却像不知疲倦的机器,一刀落空,下一刀又至,刀刀狠戾,全奔着要害。
灵能还毫无节制地附着在刀锋上,带起尖锐刺耳的啸音,搅得周围空气都紊乱起来。
江言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欠钱了?还是抢人了?还是单纯看他这张帅脸不顺眼?
对方眼里只有杀意,刀势更猛,灵能附着其上,带起尖锐的啸音。
纠缠无益。江言最后动用了灵能,强行脱离了那片山林。
随机来到了这座完全陌生的城市。
他随便找了家小旅馆,开了一间房,然后一瘫就是一个星期。
几乎没怎么出门。
种子的絮絮叨叨成了房间里唯一的背景音。
她大部分时间都陷在昏沉的睡眠里,起来了就玩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苍白得过分的脸。
直到这天,临近中午,阳光有些刺眼地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恰好打在她脸上。
她眼皮颤动了几下,极其不情愿地睁开。
呆坐了几分钟,看着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的那一线光柱中尘埃飞舞。
她站在洗手台前,看着镜子里那个顶着一头乱糟糟白毛、眼底泛着浓重青黑、脸色苍白得像鬼一样的自己,扯了扯嘴角。
镜中的女生,完全就是个熬夜过度、灵魂岌岌可危的网瘾少女。
这副模样……还真是好久不见。
连她自己都快认不出这具皮囊之下的,究竟是谁了。
随便用冷水用力扑了把脸,胡乱地用毛巾擦,连护肤都省了——
反正对她来说,好看难看都没什么区别。
她晃晃悠悠地出了门,冷风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半分。
她需要光。
需要一点能驱散骨髓里那股阴冷的东西。
于是,她爬上了旅馆旁边那栋老旧居民楼的楼顶。
天台上空旷无人,只有积灰和一些废弃的杂物。
午后的日光扑面而来。
她眯了眯眼,像是很久没见过光似的,一步一步走向栏杆边,迎着风,慢慢坐了下来。
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几乎透明。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巷子里隐约传来的咒骂声,像一根尖刺,蛮横地扎破了勉强维持的宁静。
“……吵死了。”
她低声咕哝了一句,极度不耐烦地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神经痛又开始隐隐发作。
那声音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变本加厉,夹杂着推搡和什么东西散落一地的声音。
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胸腔里那股无名火压下去,心里默念:
不气不气,我植物!
最终还是没忍住,她像是认命般直起身。
天台上散落着一些被遗弃的建材杂物,她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最终定格在一根半旧的木质长棍上——不知道是从哪个扫把还是拖把上拆下来的,倒是挺顺手。
她拎起来掂了掂,重量刚好。
然后她走到天台边缘,直接迈步跃下——
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几缕白色的发丝向上扬起。
她在空中调整了一下姿态,像是一片被风吹落的羽毛,在即将触地的瞬间轻巧地屈膝缓冲,落地无声,只扬起一小圈细微的尘埃。
她就那样突兀地、安静地,落在了那三个施暴者和那个在墙角的女生之间。
巷子里的光线昏暗,她抬起头,几缕白色的碎发垂在额前,脸色是一种久不见光的苍白,眼底泛着淡淡的青黑。
整个人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浓重的倦怠和死气。
而她手中那根看起来就相当结实的木棍,此刻正斜斜点地,像是个不耐烦的警示。
不到一分钟。
刚才还气焰嚣张的三人,此刻全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看向江言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江言揉了揉又开始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觉得今天这“闲事”管得格外耗神。
她转身打算离开,这地方让她觉得憋闷。
她也没什么目的地,只是漫无目的地沿着街边往前走,双手插在裤兜里。
所以,现在打算干嘛?找个地方继续躺着?种子在她耳边喋喋不休。
江言没理它。
走过了两个街区,空气中的食物香气变得浓郁起来。
她拐进一条热闹的小吃街,各种摊贩的吆喝声、食物下锅的滋啦声混杂在一起。
她在一个卖煎饼的摊子前停下脚步,看着摊主熟练地摊饼、打蛋、刷酱。
饥饿感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她摸出手机,买了一个最基础的煎饼,捧在手里。温热透过纸袋传到掌心,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慰藉。
她站在路边,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啃着煎饼。
味道算不上多好,酱料有点过咸,但热乎乎的食物下肚,驱散了一些身体内部的虚空感。
江言看着街上人来往。
车声、人语、店铺音乐像隔了一层厚玻璃,模糊地嗡鸣。
她吃完最后一口煎饼,纸袋捏成一团,抛物线精准落入垃圾桶。
下一站,去哪?
种子绕着她飞了一圈。
菜狗用湿漉漉的鼻子蹭她的裤脚,呜咽一声。
她低头。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瞳孔里映出小狗摇尾的模样。
她继续往前走。
菜狗跟在脚边,对每个路桩、每片落叶充满好奇,尾巴摇成小螺旋。
种子躲开它扑光的傻气,飞到她另一侧:言门主,给点反应?找个公园晒太阳?你白得都快透明了。
江言偏头躲开弹到眼前的种子,没应声。
目光掠过街边橱窗——彩色的衣服、闪烁的街机、面包柜里暖黄的光——却又像什么也没看进去。
一切声响与颜色都无法落入她沉寂的眼底。
她只是走。
影子在身后拖得很长。
后来她停在一个小公园入口。
光穿过树叶,落下斑驳碎金。
有老人坐在长椅上闲聊,小孩尖叫着滑下滑梯。
菜狗兴奋地哼唧,想冲进草坪打滚。
江言的视线停在边缘一张空长椅上。藏在榕树下,安静,旧而干净。
她慢吞吞走过去,坐下,向后靠近椅背。长腿随意伸开。
菜狗已经在草里追蝴蝶了。
她仰起头,目光从枝叶缝隙间望出去。
光斑落进她瞳孔,那瞳孔空茫茫的,没有情绪。
像曾经的游离。但比他好多了,至少……还能感觉到疲惫和疼痛。
她就那么坐着,像被遗忘的雕塑。时间在她周围变得粘稠、缓慢。
种子安静下来,不再吵,只散发柔光悬在她手边。
菜狗玩累了呼哧呼哧跑回来,趴在她脚边落叶堆里睡觉,偶尔抬眼瞅她。
光的角度渐渐斜了。
江言一动不动坐了许久。
不思不想,不悲不喜,只放空。体内的隐痛和剥离感是唯一真实的东西。
直到夕阳给云镀上金边,人声渐散。
菜狗醒了,鼻子蹭着她的鞋。
她眼睫颤了一下,像从漫长的怔忡中醒神。缓缓眨眼,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前方一片枯叶上。
远处仍有孩子的笑、老人的话、车的流声。
她低头,从外套口袋里摸出那串红绳系着的铜钱手链。
知了留下的那串。
指尖摩挲过冰凉铜钱。
这手链蕴含着某种能驱散蚀光的力量。但江言没有戴上它,只是看着。
然后打了个电话,她声音沙哑的开口:
“小青青,来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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