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殿的钟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天庭每一个角落激起千层浪。万仙惊骇，祥云滞流，无数道或惊疑、或凝重、或不安的目光，穿透层层宫阙，聚焦于那三十三天至高之处。
齐风雅踏着钟声的余韵，一步步迈上凌霄殿前的白玉长阶。她的仙袍在寂灭海的混乱法则和归途的追杀中已有多处破损，沾染着虚空尘埃与一丝未能完全净化的暗紫气息。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残留着强行压制伤势溢出的淡金血痕，但她腰背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历经淬火的寒铁，左耳那点朱砂胎记殷红得灼眼。
她手中紧握着那枚布满裂痕、光芒黯淡的玉简，如同握着一块从地狱边缘带回的残片。
殿门在她面前缓缓洞开，露出其内无比肃穆、却也无比压抑的景象。与往日朝会不同，此刻殿内仙神数量不多，但无一不是天庭真正的核心人物——三清天尊虽未亲临，但其道韵萦绕殿柱；四御帝君虚影隐现；五方天帝、九曜星官、各部主神……几乎所有重量级的存在，都已将意志投注于此。御座之上，玉帝笼罩在愈发浓郁的仙光与冕旒之后，看不清神情，唯有那宏大无边的威压，让整个大殿的空气都仿佛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阶下那个看似狼狈、却散发着决绝与锋芒的身影上。
“臣，齐风雅，叩见陛下！”她的声音因伤势和消耗而沙哑，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
“齐卿，”玉帝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仿佛蕴含着风暴前的死寂，“何事，需鸣凌霄钟？”
齐风雅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双手将那枚裂痕遍布的玉简高高举起：“臣，冒死潜入三界禁地‘寂灭海’，发现惊天隐秘！司法天神司，勾结未知邪秽，于寂灭海边缘私设工坊，以天庭废弃仙材及被控仙吏为祭，提炼可侵蚀仙神意志、污染神魂本源之邪物——‘溺魂之墨’！此墨已通过司法天神司及其他被渗透部门，悄然流入天庭，侵蚀仙神，蛀空根基！证据……部分在此玉简之中，然臣归途遭多方截杀，玉简受损，信息恐有缺失！”
话音落下，如同惊雷炸响！
“什么？！”
“寂灭海？！司法天神司？！”
“溺魂之墨？侵蚀意志？！”
殿内瞬间一片哗然！诸位仙神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司法天神司执掌天条律法，乃是天庭公正之象征，竟与寂灭海那等绝地、与侵蚀意志的邪物勾结？这简直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托塔天王李靖猛地踏前一步，声如洪钟：“齐风雅！此言当真？你可知道，诬陷司法天神司，是何等大罪？！”
“臣，以判官权柄及性命担保，所言句句属实！”齐风雅毫不退缩地与李靖对视，“寂灭海边缘，堡垒犹在，被控仙吏犹在，那‘墨汁’熔炉犹在！天王若不信，可即刻派兵前往查勘！只看……是否还来得及！”
她最后一句，意有所指。众人心中一凛，齐风雅暴露归来，对方定然已经开始了毁灭证据的行动。
“陛下！”文曲星君也出列表态，眉头紧锁，“齐判官所言若实，则事关天庭存亡根基！然，仅凭一枚受损玉简及一面之词，恐难定论。是否应召司法天神司司主前来，当面对质？”
这是稳妥之策。然而，齐风雅却猛地抬头，目光如炬，直射御座：“陛下！臣归来途中，遭遇司法天神司巡天卫拦截！他们并非傀儡，却受命阻我！此乃司法天神司高层参与之铁证！若召其司主前来，恐非对质，而是予其串供、销毁证据之机！臣恳请陛下，当机立断！”
她这是在逼宫！逼玉帝在证据不完全的情况下，立刻做出决断！
殿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支持齐风雅者，认为她冒死带回的消息宁可信其有；维护稳定者，则认为程序正义更重要，不能仅凭一人之言动摇执法中枢。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御座之上，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玉帝沉默着。那笼罩在仙光中的身影，仿佛化为了规则的化身，无人能窥知其内心的波澜。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如同千年般漫长。
终于，那宏大而平淡的声音再次响起，内容却让所有仙神，包括齐风雅，都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齐卿带回之消息，朕，已知晓。”
又是这句话！与之前听取系统性风险报告时，如出一辙！
玉帝缓缓继续，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司法天神司，执掌天条，维系纲常，纵有瑕垢，亦当依律查办，而非以非常手段，妄加揣测。”
“陛下！”齐风雅心中涌起巨大的失望与不解，“证据虽受损，但臣亲眼所见，亲身所历！那‘溺魂之墨’能侵蚀意志，扭曲认知，司法天神司内部恐已遭大规模渗透！若不当机立断……”
“够了。”
玉帝打断了她，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天道般冰冷的威严。
“齐风雅，你擅闯禁地，已违天规。念你一心为公，带回警示，功过相抵。此事，朕自有圣裁。司法天神司之事，将由朕亲自过问，尔等不得再插手。”
“退下。”
最后两个字，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齐风雅的心上。
功过相抵？不得再插手？
她冒着形神俱灭的风险带回的真相，她绩效中心同仁们殚精竭虑查出的线索，就换来一句轻飘飘的“朕自有圣裁”？和一道冰冷的“不得再插手”的禁令？！
齐风雅站在原地，身体因极致的愤怒与失望而微微颤抖。她看着那高踞御座、模糊不清的身影，第一次对这位统御三界的至高存在，产生了一种深切的质疑与……寒意。
他究竟是真的需要时间权衡，还是……他本身，就在默许，甚至纵容这一切的发生？！那句“光之极致，暗影苏醒”，难道并非警示，而是……某种宣告？！
殿内众仙也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氛，纷纷低下头，不敢再多言。玉帝的态度，已然明了。
齐风雅死死咬着牙，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的鲜血染红了袖口。她知道，此刻再多说一个字，都是徒劳，甚至可能招来更严厉的惩罚。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拾起那枚布满裂痕的玉简。
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
然后，她直起身，不再看那御座一眼，转身，一步步，向着殿外走去。
她的背影，在宏伟空旷的凌霄殿中，显得无比孤寂，却又带着一种即将爆发的、压抑到极致的风暴。
当她踏出凌霄殿门槛的瞬间，天际传来滚滚闷雷之声，原本晴朗的天庭，骤然阴云密布。
惊雷已响，却未能劈开迷雾，反而让这天空，变得更加阴沉压抑。
齐风雅抬头，望着那翻涌的乌云，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既然天庭最高的规则已然失效，既然执掌规则者选择了沉默。
那么，这公道，便由她这判官，以自己的方式，来讨还！
玉帝不查，她来查！
天庭不管，她来管！
这漫天的神佛若都选择了闭上眼睛，那她便做那唯一睁着眼的人，直至……将这笼罩三界的黑暗，彻底撕碎！
她握紧了手中的判官笔，身影消失在凌霄殿外的漫天风雨之中。
风暴，并未因凌霄殿的沉默而止息。
它只是从庙堂之上，转向了更广阔、更残酷的天地。
而手持判官笔的她，将独自一人，走向那无尽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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