淄博的夏夜闷得像个巨大的蒸笼。
空气黏稠得能拧出水来,墙根下的蟋蟀叫得有气无力。栖心民宿的招牌霓虹灯管“滋啦”闪烁了两下,终于不甘心地彻底熄灭,将“孟婆汤沂蒙山羊肉锅”几个大字吞进浓稠的黑暗里。紧接着,整栋小楼“嗡”的一声闷响,所有灯光骤然消失,空调外机运转的嗡嗡声也戛然而止。
“操!搞什么鬼!” 靠近院门那桌,一个穿着紧绷polo衫、腋下夹着鳄鱼皮手包的中年男人猛地站起来,手机屏幕惨白的光打在他油汗涔涔的脸上,像戴了个劣质面具。他正唾沫横飞地对着蓝牙耳机吼:“……对!就是现在!那帮孙子肯定要砸盘!什么?没信号了?!妈的这破地方……” 他烦躁地一把扯下耳机摔在铺着蓝印花布的方桌上,震得盛满羊肉汤的粗陶碗晃了晃,浓郁的、混合着草药奇香的肉味在停滞的空气中弥漫开来,此刻却只让人更觉燥热憋闷。
“齐老板!齐老板人呢?” 男人挥舞着手机,屏幕光柱在黑暗的院子里乱晃,像几把焦急的匕首,“我美股熔断了!熔断了你懂吗?分分钟几十万上下!wiFi呢?电呢?快给我弄好!”
“稍安勿躁,张总。” 一个清冷的声音穿透黑暗里的嘈杂。
我拨开垂到眼前的几缕汗湿的碎发,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靛蓝色改良棉麻短衫的袖子又往上挽了挽,露出小臂。空气纹丝不动,后背的衣服早已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顾不得许多,我几步走到院子角落那个半人高的老式木电箱前,一脚踹开虚掩的箱门。一股焦糊味混合着热浪扑面而来。
掌心里,那枚从不离身的青铜“天衡印”正微微发烫,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清晰的搏动,像一颗不安的心脏。借着身后几道乱晃的手机光柱,我看清了电闸——总闸开关上,赫然烙着一道焦黑的符咒!扭曲的朱砂笔迹如同烧红的烙铁,在木头上灼烧出狰狞的痕迹:
> **“日照不足,光伏罢工,太阳神拒单”**
“拒单?!” 一声拔高的、带着夸张颤音的尖叫响起。是住在西厢房的那位以美妆测评出名的网红博主林薇薇。她裹着一件真丝吊带睡裙,海藻般的长发有些凌乱,此刻正举着带LEd补光灯的自拍杆,惨白的光打在她精心描绘却因惊惶而略显扭曲的脸上。“他当自己是外卖骑手啊?!说不送就不送?凭什么停我的电!我直播间几万粉丝等着呢!我的脸!我的脸都快被这鬼天气闷出痘了!” 她气急败坏地用镶满水钻的指甲戳着手机屏幕,试图寻找信号。
“就是!这年头还有神仙罢工?讲不讲职业道德了!” 另一个声音附和着,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太阳神?羲和?他老人家也闹情绪了?” 角落里传来一个年轻客人带着睡意和难以置信的嘟囔。
焦糊味、羊肉香、汗味、还有客人们压抑不住的抱怨和焦虑,在停滞的黑暗里发酵、蒸腾。小桃,我那扎着两个丸子头、穿着蓝底白花小布褂的帮工丫头,端着一盆刚切好的西瓜从厨房探出头,一双杏眼在黑暗中睁得溜圆,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搞懵了。她手里那盆西瓜,红瓤黑籽,在手机光的映照下,水润得诱人,却驱不散满院的燥热与烦闷。
就在这时,掌心的天衡印猛地一跳,温度骤升,几乎灼手!紧接着,一股无形的气浪以我为中心荡开。嗡——
青蒙蒙的光华毫无预兆地从我紧握的指缝间迸射出来,瞬间照亮了小半个院落,惊得几个靠近的客人“啊”地后退一步。光芒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有生命的藤蔓,迅速缠绕上院中那棵枝叶繁茂的石榴树。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粗壮的石榴树仿佛从沉睡中被唤醒,虬结的枝干发出低沉的、如同骨骼伸展的“咯吱”声。墨绿的叶片在青光中疯狂抽长、变大,脉络变得如同青铜浇筑般清晰坚硬!柔韧的枝条相互绞缠、变形、延展,眨眼间竟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扭曲融合成一座巨大而古朴的青铜天平!天平的基座深深扎入青砖地面,两端巨大的秤盘微微晃动,发出沉闷的金属嗡鸣。
“因…因果秤?!” 角落里一个带着厚瓶底眼镜、学生模样的男孩失声叫道,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他手里还捏着一本摊开的《山海经异闻录》。
没等众人从这超现实的景象中回过神来,秤盘左端猛地向下一沉!
“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伴随着恐怖的热浪和刺眼的光芒,半块燃烧着炽白火焰的、边缘呈现熔融状态的不规则“石头”重重砸落在秤盘上!青砖地面接触边缘瞬间被灼烤得发红、碎裂,发出“滋滋”的哀鸣,焦糊味浓烈刺鼻。那光芒太盛,逼得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手遮眼,后退不迭。
“我的青砖!我的石榴树!” 小桃心疼得直跺脚,手里的西瓜盆差点掉地上。
与此同时,院子中央那口用来养睡莲、平时毫不起眼的青石古井,水面突然剧烈地翻腾起来,咕嘟咕嘟冒出大量的气泡。清澈的井水在青光映照下变得如同镜面,水纹荡漾间,一幅清晰的动态画面被投射到井口上方半米高的虚空中,纤毫毕现——是孽镜台(古井版)被激活了!
画面里是碧海蓝天,白沙细腻如雪。一个戴着夸张蛤蟆镜、染着一头桀骜不驯金色卷毛的年轻男人,只穿着条色彩斑斓的沙滩裤,懒洋洋地瘫在舒适的沙滩椅上。他手里举着一个插着小纸伞的大椰子,吸管咬在嘴里,正对着万里无云的天空翻白眼,嘴里骂骂咧咧:
“玉帝老儿!你他娘的是不是老年痴呆了?白纸黑字签的合同呢?说好的干五天休两天,法定节假日三倍功德呢?老子!羲和!太阳神!给你天庭当牛做马,连续值班三千年了!三千年!你知道这三千个年三十儿我是怎么过的吗?对着冷冰冰的星图,连个陪喝酒的仙娥都没有!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使唤!”
他越说越气,猛地坐起身,一把将椰子掼在旁边的白色小圆桌上,汁水四溅。他伸出穿着人字拖的脚,泄愤似的狠狠踹了踹脚边一个看起来科技感十足的、约莫笔记本电脑大小的金色扁平装置。那装置正面有个醒目的能量格图标,此刻那代表能量的长条,只剩下最后一丝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红色,孤零零地悬在底部,旁边还有两个血淋淋的数字:**1%**。
“看见没?老子真火充电宝都榨干了!一滴都没了!罢工!必须罢工!” 他对着天空竖起中指,吼得脖子上青筋暴起,“有本事让玉帝亲自来抓我!派几个毛神就想押我回去?门儿都没有!老子不干了!这破班爱上谁上谁上!”
画面清晰,声音洪亮,甚至带着海浪的背景音效和椰子的香甜气息(虽然混着焦糊味)。整个栖心民宿的院子,死一般的寂静。所有客人,无论是暴躁的张总、惊慌的林薇薇,还是那个眼镜学生,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井口上方的“现场直播”,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
“被…被告羲和!”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天衡印传来的剧烈震动和心头翻涌的荒谬感,对着翻腾的井口厉声喝道,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有力,“你擅离职守,罢工旷工,导致人间大面积断电、气候紊乱、极昼极夜!严重扰乱三界秩序!本庭现在正式传唤你——立刻到栖心判庭接受审判!”
孽镜台中的画面猛地一滞。
那个戴着墨镜、正在对天比划中指的卷毛青年,动作瞬间僵住。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似乎隔着遥远的时空,精准地“看”向了井口的方向——或者说,看向了我。他挖耳朵的那只手停在半空。
墨镜沿着他挺直的鼻梁,一点点往下滑,最终卡在了鼻尖。
镜片之后,露出的根本不是人类的眼睛!
那是两轮燃烧着的、纯粹由浓缩到极致的光与热构成的炽金之瞳!威严、暴烈,带着亘古星辰般的光辉,此刻却充满了疲惫、愤怒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狂躁。金色的火焰在他瞳孔深处跳跃、翻腾,仿佛随时会喷薄而出,焚尽眼前的一切。
“法庭?” 羲和的声音通过井水传来,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嗤笑,但更多的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沙哑和怨气,“呵…栖心判庭?齐大判官?” 他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猛地一脚踹在那显示着“1%”的金色充电宝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省省吧!老子工分早他妈被扣成负二百五了!天庭的破法庭都懒得搭理我!还传唤?” 他指着天空,金瞳燃烧着,“让玉帝亲自来!让他带着我的遣散费和三千年的加班费来!否则……” 他猛地提高音量,带着玉石俱焚的狠厉,“老子就在这儿躺到宇宙重启!”
话音未落,古井里翻腾的水花“哗啦”一声巨响,如同喷泉般爆开!
冰凉带着点咸腥的水珠劈头盖脸地浇了围在井边的人一身。在一片惊呼和狼狈的擦拭中,一个身影伴随着飞溅的水花和一股浓烈的、廉价芒果香精混合防晒霜的气味,“噗通”一声,极其不雅地砸在了院中那棵刚刚化作青铜秤杆的巨大石榴树枝杈上。
正是画面里的羲和。
他浑身湿透,色彩鲜艳的沙滩裤紧贴在身上,滴着水。金色的卷发也耷拉下来,几缕贴在额角。他胸口挂着的那个亮晶晶的工牌(天庭编号9527)在残留的青光和手机灯光下晃荡着,上面鲜红的“-250”积分刺眼无比。他一条腿曲着,另一条腿随意地晃荡,湿漉漉的脚趾勾着一只同样湿透的人字拖,姿态慵懒又带着一股子混不吝的痞气。他甩了甩头上的水珠,墨镜不知掉哪里去了,露出那双燃烧的金瞳,目光扫过院子里一个个目瞪口呆、衣衫不整、被水淋得狼狈不堪的凡人,嘴角咧开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
“哟!人挺齐啊?” 他笑嘻嘻地,甚至还冲着几个年轻的女客抛了个夸张的飞吻,“各位凡间的朋友们,实在不好意思啦~给你们添麻烦了!这鬼天气,没太阳确实难熬哈?” 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邻居家跑丢的狗。
下一秒,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如同变脸。脚上那只勾着的人字拖猛地向下一踩!
“啪嚓!”
一声脆响,他正巧踩在刚刚砸落在青铜秤盘上、兀自散发着惊人高温和余光的半块太阳碎片上!
“轰——!”
金红色的真火如同被压抑了千年的火山,骤然从那被踩碎的残骸中爆发出来!炽烈的火舌冲天而起,瞬间腾起三丈多高!恐怖的热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向四面八方席卷,院中残余的青草瞬间焦黄卷曲,靠近的客人只觉得眉毛头发都要被燎着,惊叫着连连后退,空气被烤得扭曲变形。
灼热的光芒映照着羲和那张年轻英俊却写满疲惫与疯狂的脸。他站在燃烧的树杈上,居高临下,金色的瞳孔里跳动着与脚下真火同源的暴烈火焰,声音不再轻佻,而是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嘶哑和积压了三千年的愤懑,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但你们知道吗?!”**
**“人间这破班——”**
他张开双臂,对着无尽的黑暗夜空,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老子一天也不想上了!!!”**
吼声在寂静的夏夜里回荡,带着无尽的悲愤与决绝。院子里一片死寂,只有那金红真火燃烧发出的“呼呼”声,以及客人们被热浪和吼声惊得粗重的喘息。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与震撼中,羲和的目光猛地锁定在我身上。他脸上的狂怒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焦灼。他猛地从燃烧的石榴树上跳下,几步冲到我面前,湿漉漉的、带着海沙和灼热气息的手,一把死死攥住了我的手腕!
力量之大,捏得我腕骨生疼。
“齐法官!”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砂纸在摩擦,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他凑得极近,那双燃烧的金瞳死死盯着我的眼睛,墨镜早已消失,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白上密布的血丝,如同蛛网般狰狞。“你真以为…我羲和是三界闻名的懒骨头?是任性妄为、不顾苍生死活的神渣?”
不等我回答,他用空着的那只手,近乎粗暴地一把扯开自己湿透的沙滩裤侧边口袋!
哗啦——
一大堆花花绿绿、材质各异的纸张被他粗暴地掏了出来,塞到我眼前。浓烈的芒果香精味混杂着海水的咸腥扑面而来。
是信。各种各样的信。
有打印规整的A4纸,抬头是某某市政府信访办;有带着泪痕的、字迹歪歪扭扭的作业本纸;有散发着香水味的精致信笺;甚至还有几张皱巴巴的、画着童稚图画的彩色蜡笔画……
最上面那张,就是一张蜡笔画。画纸上,一个歪歪扭扭、用黄色蜡笔涂得满满当当的大太阳挂在左上角,下面是几根代表小草和花朵的绿色曲线。一个火柴棍小人躺在用棕色线条画的床上。旁边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带着孩子特有的稚拙和认真:
> **“妈妈,为什么天一直亮?我睡不着。太阳公公不累吗?”**
我瞳孔骤然收缩。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羲和死死攥着那堆信,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金瞳中的火焰剧烈地跳动着,混合着痛苦、委屈和一种不被理解的巨大悲愤。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然而,异变陡生!
他手里那厚厚一沓、来自人间的、充满了各种情绪和诉求的投诉信,毫无预兆地“噗”一声,同时自燃起来!
金红色的火焰并非凡火,瞬间吞噬了纸张。不是化为灰烬,而是在火焰中扭曲、变形,投射出一片刺目的光幕!一个冰冷、毫无感情、如同电子合成般的威严声音,伴随着刺耳的警报声,从那光幕火焰中轰然响起,响彻整个栖心民宿的院落:
> **【天庭管理系统·紧急通告】**
> **【员工:羲和(编号9527)】**
> **【行为认定:煽动罢工,恶意破坏三界能源供应,引发大规模恐慌】**
> **【处罚:扣除信用积分1000点】**
> **【当前积分:-1250】**
> **【警告:积分低于-1000,触发强制拘捕程序!】**
“不…!” 羲和看着手中瞬间化为光焰飞散的信件残渣,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金瞳在惊骇中剧烈收缩。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我的手腕,踉跄着后退一步。
几乎在通告音响起的同一瞬间,院中那座巨大的青铜因果秤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剧烈地颤抖、嗡鸣起来!巨大的秤杆如同被无形的大手狠狠压下,承载着半块太阳残骸的秤盘猛地向下一沉!
但这一次,砸落在空荡荡的对面秤盘上的,却并非任何太阳碎片或能量体。
“哐——!!!”
一声更加沉闷、更加古老、仿佛来自洪荒深处的巨响,震得地面都在颤抖。
一块约莫脸盆大小、边缘不规则、布满铜锈和深褐色干涸污迹的青铜物件,重重地砸落在空秤盘上!
那东西像是一块残缺的罗盘,又像是一面古老的盾牌碎片。盘面布满了蛛网般密集、深刻的裂纹,仿佛随时会彻底碎裂。在盘面的中心位置,一个极其繁复、散发着微弱玄光的奇异卦纹深深镌刻其上——那纹路古朴苍劲,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推演天机的韵味,赫然是失传已久的姜氏秘传卦纹!
而在那深褐色的、如同凝固血液的污迹下,盘面边缘似乎还刻着几个模糊的、更加古老的小字,若隐若现。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铁锈、血腥和岁月尘埃的冰冷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将羲和真火带来的灼热都压下去几分。
羲和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块突然出现的、染血的青铜罗盘上,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殆尽,玩世不恭和愤怒彻底被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取代。他金色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而放大,嘴唇哆嗦着,手指颤抖地指向民宿主体建筑后方——那个被锁链锁着、贴着“杂物重地,闲人免入”标识的地窖方向。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完…完了…”
“归…归墟的‘怨气排污阀’…”
他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佝偻,金瞳中的火焰黯淡下去,只剩下绝望的死灰:
“漏…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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