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几支悬挂着不同商号旗帜的船队，相继从月港和厦门启航，驶向旧港、暹罗等方向。它们看起来与寻常商队并无二致，吃水颇深，显然装载了不少货物。其中一支由三艘福船组成的“林氏商行”船队，更是大张旗鼓，船上水手似乎也比寻常商船多了些精悍之气。
海鬼张的情报如同精准的罗盘，指引着这些“诱饵”船队，驶向西夷快船最可能出没的海域。
茫茫大海上，“林氏商行”船队正沿着惯常航线平稳行驶。
船老大（实为一名水师哨官伪装）站在船头，看似悠闲地观察着海况，实则全身肌肉紧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船舱底部，二十名精挑细选的水师陆战队员，检查着随身携带的腰刀、短铳和弓弩，沉默中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有情况！左舷后方发现两艘快船！航速很快，直冲我们而来！”桅杆上的了望哨压低声音预警。
船老大精神一振，不动声色地打了个手势。甲板上的“水手”们立刻悄然移动位置，看似在整理缆绳，实则已经占据了有利的战斗位置。
那两艘快船越来越近，船型狭长，帆具奇特，并未悬挂任何旗帜。船上人影绰绰，隐约可见反射着寒光的兵器。
“是红毛鬼的船！准备！”船老大低喝一声。
就在两艘快船靠近到不足百丈，船上的人开始抛出钩锁，发出怪叫，准备跳帮抢劫时——
“动手！”船老大猛地抽出藏在货物下的腰刀，厉声吼道！
原本看似温顺的“商船水手”瞬间暴起！他们掀开覆盖在船舷的油布，露出早已架设好的轻型火炮和弩机！
“砰！砰！砰！”
“嗖！嗖！嗖！”
火炮轰鸣，弩箭破空！如此近的距离，根本无需瞄准！冲在最前面的一艘西夷快船瞬间被打得木屑横飞，船帆起火，船上响起一片惨叫！
与此同时，底舱的陆战队员如同下山的猛虎，顺着钩锁反向荡向西夷快船！他们身手矫健，刀法狠辣，登船后便直扑对方舵手和火力点！
另一艘西夷快船见势不妙，慌忙转向欲逃。
“想跑？留下吧！”船老大冷笑，指挥火炮调整角度，又是一轮齐射，准确命中其船尾舵叶，让其失去了机动能力。
战斗结束得很快。两艘来袭的西夷快船，一艘被击沉，一艘被俘，船上数十名伪装成海盗的荷兰水手非死即降。
类似的场景，在另外几条航线上也接连上演。有的“诱饵”船队凭借较强的护卫力量击退了袭击；有的则成功实施了反跳帮，俘获了敌船。
消息传回月港，行辕内气氛振奋。
“好！干得漂亮！”郑经看着战报，兴奋地挥舞着拳头，“咱们这次反伏击，至少干掉了他们五六艘快船，俘虏了上百人！看他们还敢不敢嚣张！”
戚继光也面露赞许之色：“总督此计甚妙！以精兵伪装，出其不意，打掉了西夷的嚣张气焰，也缴获了不少他们的快船和武器，可以供我们研究。”
沈沧澜却没有丝毫放松，他仔细翻阅着每一份战报，眉头微蹙：“成果固然可喜，但诸位发现没有？我们俘获和击沉的，基本都是荷兰人的快船。西班牙人的船只，似乎很少出现？”
经他提醒，众人才注意到这个细节。
海鬼张捻着胡须，沉吟道：“确实古怪。据老子手下的崽子们回报，西班牙人的船活动迹象也不少，但他们好像……更谨慎，很少直接攻击有护卫的船队，多在更远的外海游弋，像是在观察，或者……在等待什么。”
“等待？”沈沧澜走到海图前，手指划过广阔的南洋，“他们在等待什么？等待我们被荷兰人消耗得筋疲力尽？还是……另有图谋？”
一种不安的感觉在他心中蔓延。德雷克不像科恩那样急功近利，他更像一个耐心的猎人。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急匆匆送来一份来自旧港的急报。
沈沧澜展开一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大哥，怎么了？”郑经察觉到不对，忙问。
“旧港急报，”沈沧澜声音低沉，“五天前，一支由五艘大明商船组成的船队，在距离旧港约两日航程的‘鬼见愁’海域，遭遇不明舰队袭击……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什么？！”众人大惊失色。
“鬼见愁海域远离主要航线，水深浪急，寻常海盗绝不会去那里。”戚继光立刻分析道，“而且能全歼五艘商船，让对方连求救信号都发不出来，这绝不是小股海盗能做到的！难道是……西班牙人的主力？！”
“幸存者？货物呢？”郑经急问。
沈沧澜摇了摇头，将急报递给众人：“没有幸存者。消息是一艘路过该海域的暹罗商船发现的，他们看到了海面上漂浮的船只残骸和货物碎片，确认是我大明船只。货物……据说价值超过二十万两，主要是准备运往阿拉伯地区的精品瓷器和丝绸，全部沉入海底或被掠走。”
行辕内一片死寂。二十万两的损失，五艘船数百条人命！这远比之前那些小规模袭击要惨重得多！
“是西班牙人！一定是他们！”郑经咬牙切齿，“只有他们的主力舰队，才有能力在远离海岸的地方，如此干净利落地吃掉一支五艘船的船队！他们故意避开我们的护航区域，选择在偏僻海域下手！”
戚继光面色凝重：“如果真是西班牙主力舰队所为，说明德雷克已经按捺不住，开始亲自下场了。而且，他们选择的目标和地点，都极具针对性，就是要给我们造成最大的经济损失和心理震慑！”
沈沧澜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与悲痛。他明白，西夷的反扑，比他预想的还要猛烈和狡猾。荷兰人像疯狗一样四处骚扰，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而西班牙人则像毒蛇，潜伏在暗处，伺机给予致命一击！
“我们不能被愤怒冲昏头脑。”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冰冷如铁，“西班牙主力舰队行踪诡秘，我们若贸然派出主力搜寻，正中他们调虎离山之计，月港和主要商路反而会空虚。”
他看向海鬼张：“前辈，动用所有力量，不惜一切代价，找到西班牙主力舰队的确切位置！我要知道他们有多少船，现在在哪里，下一步想干什么！”
“老子就是把南洋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他们揪出来！”海鬼张重重顿了一下拐杖。
“戚将军，”沈沧澜又看向戚继光，“水师主力保持戒备，但暂不主动出击。加强所有重要商船队的护航力量，尤其是通往旧港和暹罗的航线。另外，命令各港口岸防部队，提高警戒级别，谨防敌人声东击西，偷袭港口！”
“末将明白！”
“郑经，”沈沧澜最后吩咐，“安抚好受损商号的家属，抚恤金从市舶司的特别经费里出。同时，通知所有华商，近期高风险航线暂缓航行，或者必须加入有重兵护卫的大型船队。”
“是，大哥！”
部署完毕后，沈沧澜独自走到窗边，望着阴沉的天空。海上的猎杀与反猎杀已经升级，西班牙主力的介入，让局势变得更加复杂和危险。他必须像最高明的棋手一样，冷静判断，精准落子，才能在这危机四伏的棋盘上，为大明海疆，杀出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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