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返京旨意的第二日,张惟贤便开始着手最后的安排。他并未大张旗鼓,行事反而愈发低调谨慎。
上午,他先去了按察使司衙门,与按察使就漕银案已决部分的法律文书进行了最后确认,确保程序上毫无瑕疵,经得起任何复核。按察使态度恭谨,言语间对张惟贤雷厉风行却又恪守律法的作风表示钦佩。
“国公爷此番查案,虽雷霆万钧,却步步依法依规,下官受益匪浅。”按察使由衷道。
张惟贤淡淡一笑:“法度纲纪,乃国之根本。查案惩恶,更需以此为绳墨,否则与那些无法无天之徒何异?浙江刑名之事,日后还需贵司多费心。”
离开按察使司,张惟贤又轻车简从,去了一趟漕运码头。他没有惊动太多人,只带着两名亲随,站在高处,望着重新恢复繁忙的运河。漕船有序穿梭,号子声此起彼伏,与月前的混乱萧条已是天壤之别。
“王抚台确是能吏。”身旁的亲随低声感慨。
张惟贤微微颔首,没有言语。王篆的手段,在于“疏导”与“立规”,而非一味强硬打压,这正是稳定局面最需要的方式。他看着那滚滚运河水,心中却在想李魁提到的瓜洲古渡,那水下是否还潜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流?
午后,他再次与王篆在行辕会面,进行最后的公务交接。此次会面更加简洁,主要确认了钱粮、印信、文书档案等具体事项的移交无误。
“国公爷放心,一应事宜,下官均已接手,必当谨守职责,不负朝廷重托。”王篆将一份交接清单呈上,语气平稳。
张惟贤接过清单,扫了一眼,确认无误后,取过自己的官印,在末尾郑重盖下。“如此,浙江之事,便全权托付王抚台了。”他顿了顿,看似随意地补充了一句,“本官离京前,陛下曾言,东南财赋,关乎国脉,望抚台能使之焕然一新。”
王篆目光微动,听出了这话中的期许与重量,肃然拱手:“下官必竭尽驽钝,以报陛下天恩。”
正事谈毕,气氛稍缓。张惟贤端起茶杯,似闲聊般问道:“王抚台到任数日,于浙江官场民生,观感如何?”
王篆沉吟片刻,道:“积弊虽有,然元气未伤。官员中,不乏渴望有所作为之辈;百姓亦盼安定。只要吏治得清,漕运得畅,假以时日,必能重现繁华。”
“哦?不知抚台所言‘积弊’,除却漕运与四海帮,尚有哪些方面亟待梳理?”张惟贤追问了一句,目光平静地看着王篆。
王篆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官场积习,如请托、陋规等,非一日之寒,需持之以恒,潜移默化。此外,钱粮税赋,田亩册籍,亦有核查厘清之必要。此皆常规政务,下官自当按部就班,逐一整顿。”他再次巧妙地将话题限定在了地方常规政务范畴,并未接涉及漕银案深层背景的任何可能。
张惟贤心中了然,知道这是王篆的底线,也不再深问,转而笑道:“抚台老成谋国,有此规划,本官甚是欣慰。”
两人又寒暄片刻,王篆便起身告辞。送至花厅门口,张惟贤忽然道:“王抚台,如今四海帮虽已招安,然江湖势力,盘根错节。其帮主李魁,可用,但不可不防。抚台日后与之打交道,还需多留几分心思。”
王篆脚步一顿,回身拱手:“多谢国公爷提醒,下官记下了。”
送走王篆,张惟贤回到书房,沈沧澜派回的的信使已在等候。信使带来了关于瓜洲调查的初步回报。
“禀大人,我等秘密查访瓜洲古渡及周边水域,近日确有几股不明势力活动,行事诡秘。关于那‘断眉’高瘦汉子,暂无线索,此人极为谨慎,未再公开露面。但我们在排查时,无意中发现另一条线索——约在半月前,有一批标注为‘苏绸’的货物,自杭州发出,经运河至瓜洲,却未按常理转入长江北上,而是由一伙身份不明之人接手后,消失在了江北的复杂水道中。货物数量与李魁所言箱数大致吻合。”
“苏绸…”张惟贤手指轻叩桌面,“又是绸缎…与永昌记、锦绣阁倒是对得上。看来,这条线上的狐狸,嗅觉很灵,动作也快。”他沉吟片刻,吩咐信使,“告知沈佥事,京师水深,让他押解人犯务必谨慎,安全第一。瓜洲这条线,继续暗中留意,但非必要,不可妄动,一切待本官回京后再做定夺。”
“是!”信使领命而去。
处理完这些,张惟贤召来了行辕内负责文书机密的心腹书吏。
“本官不日即将返京,行辕内一应文书,除按规定移交巡抚衙门及存档者外,其余私人文札及办案过程中的原始笔记、密信原件,全部整理封箱,由你亲自负责,随本官一同押运回京,不得经任何他人之手。”张惟贤语气严肃。
“卑职明白!”书吏深知责任重大,连忙应下。
夜色渐深,张惟贤独自一人坐在书房内,看着跳跃的烛火。杭州之行,看似以雷霆之势拿下案犯、稳定地方告终,但他深知,这仅仅是掀开了巨大冰山的一角。王篆的守成,李魁的投靠与报信,瓜洲消失的货物,京师被灭口的证人…这一切都表明,真正的对手,不仅势力庞大,而且反应迅速,手段狠辣。
他即将返回的,不是凯旋的庆功宴,而是另一个更加凶险的战场。那里有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有盘踞高位的既得利益者,有隐藏在幕后的黑手。
“也好。”张惟贤吹熄了烛火,书房陷入一片黑暗,唯有窗外微弱的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便让本官看看,这京师的龙潭虎穴,究竟有多深。”
翌日清晨,英国公张惟贤的车驾,在少数亲随的护卫下,悄然离开了杭州城,北上返京。没有盛大的欢送仪式,只有巡抚王篆率少数核心官员于城门处简单相送。
车驾远去,消失在官道的尽头。王篆望着北方,久久不语。他知道,这位国公爷带回京师的,绝不仅仅是功劳,更是一场即将席卷朝堂的风暴。而他自已,则需在这东南之地,牢牢稳住船舵,等待那风暴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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