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浙江巡抚王篆的船队抵达杭州码头时,天色灰蒙,细雨霏霏,整个钱塘江面笼罩在一片烟雨朦胧之中。码头上,布政使、按察使等浙江主要官员早已冒雨等候,虽仪仗齐全,却少了往日迎候上官的喧嚣,多了几分肃穆与不安。
王篆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目光沉静,穿着一身半旧的官袍,并未因风雨而有丝毫狼狈。他稳步下船,与迎接的官员简单见礼,言辞得体,却不苟言笑,透着一股与周廷璋迥然不同的清冷气质。
“王抚台一路辛苦,行馆已备好,是否先歇息片刻?”布政使钱文彦上前一步,恭敬地问道。
王篆摆了摆手,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有劳钱藩台,但公务紧急,本官需即刻前往英国公行辕拜会,交接事宜,片刻耽误不得。”
此言一出,众官员心中皆是一凛。这位新抚台,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是个不讲究虚礼、直奔主题的实干派。
英国公行辕内,张惟贤已得到通报,于花厅等候。两人见面,依官场礼节寒暄过后,便屏退了左右。
“王抚台冒雨前来,舟车劳顿,本该让抚台好生歇息,只是案情重大,交接之事,确需尽快。”张惟贤开门见山。
“国公爷客气了。”王篆拱手,“下官离京前,陛下与元辅皆有叮嘱,漕银案关系国本,东南稳定亦不容有失。下官承蒙圣恩,忝居此位,自当竭尽全力,稳定地方,配合国公爷了结此案首尾。”他话语清晰,既表明了奉命而来的背景,也划定了自己的职责范围——稳定地方,配合了结首尾,而非深度介入查案。
张惟贤听出了弦外之音,微微一笑:“有王抚台坐镇浙江,本官便可放心回京复命了。目前案犯已招供,主要罪证也已固定,明面上可结案。只是…”他话锋微转,“四海帮虽已接受招安,但其残余势力盘根错节,安抚与监管需得力;此外,漕运衙门经历此番动荡,人事更迭,亦需抚台大力整顿,方能确保漕运顺畅,不再生乱。”
王篆认真听着,不时点头:“下官明白。四海帮之事,当以安抚为主,监管为辅,徐徐图之,避免再生事端。漕运衙门,下官会即刻着手梳理,选派得力干员,务必使漕运尽快恢复旧观。至于案犯押解及后续审讯,自有国法章程,下官定当遵旨而行,配合三法司。”
两人的对话,表面上波澜不惊,实则各自表明了立场和底线。张惟贤强调案情的复杂性和后续隐患,王篆则紧扣“稳定”与“配合”,不愿过多卷入案件核心的漩涡。这是一种微妙的平衡。
交接事宜持续了近一个时辰。当王篆拿着厚厚一叠卷宗副本和关防印信离开行辕时,雨势稍歇,但天色依旧阴沉。他站在行辕门口,回望那森严的府邸,又看了看烟雨迷蒙的杭州城,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对随行的幕僚道:“英国公在此地,是刮起了一场风暴啊。如今这风雨,看似停了,实则…还未真正到来。”
幕僚低声道:“东翁,那我们…”
“做好我们分内的事。”王篆目光坚定,“整顿吏治,安抚地方,疏通漕运。至于京里的风浪…且看吧。”
次日,王篆便雷厉风行地开始履行巡抚职责。他先是召集漕运衙门上下官员,严厉申饬,限期厘清积弊,确保漕粮北运无误。接着,又亲自召见了以李魁为首的四海帮“归顺”头目,恩威并施,既肯定了其“弃暗投明”之功,又严令其约束部下,不得再涉足非法勾当,同时,将沈沧澜安插进去的“监管”人员,正式以官府名义纳入管理体系。
王篆的举措,务实而高效,迅速稳定了因周廷璋倒台而有些惶惶的人心,也让混乱的漕运秩序开始逐步恢复。然而,他对于张惟贤移交的、关于可能牵连更广的线索,诸如永昌记、密信指向等,却并未表现出深入追查的意思,仿佛真的只打算“了结首尾”。
行辕内,沈沧澜向张惟贤汇报着王篆几日来的举动。
“大人,王抚台行事果决,条理清晰,确是能臣。只是…他似乎有意避开案子的深层线索,只做表面安抚和整顿。”
张惟贤并不意外,淡淡道:“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是他的职责,什么是他的界限。陛下派他来,首要任务是稳住东南,而不是让他来当第二个张惟贤。他能做好这些,已是不易。至于更深的水…自然有该去蹚的人。”
“京师那边,游七已经开始暗中查访,但似乎遇到了阻力。永昌记和锦绣阁看似一切正常,那个京营游击将军王焕,前日坠马‘意外’身亡了。”
“灭口了?”张惟贤眼中寒光一闪,“动作倒快。看来,我们回京之后,面对的将是更严密的铁板。”
“那我们…”
“按原计划,三日后,押解人犯启程回京。”张惟贤站起身,“王篆既然已经接手,杭州之事,便暂告一段落。真正的战场,在京师。”
三日后,一支精干的押解队伍,在沈沧澜的亲自率领下,押着钱牧之、周廷璋以及相关重要人证,离开了杭州城。张惟贤并未与他们同行,他需稍晚几日,与王篆完成最后的交接,并等待京师可能传来的新旨意。
杭州城门处,王篆率领杭州官员相送。看着囚车中面如死灰的钱牧之和周廷璋,以及队伍中那些被严密看管的人证,所有官员心中都蒙上了一层阴影。他们知道,这队人马抵达京师之日,便是又一场朝堂风暴掀起之时。
张惟贤与王篆并肩立于城楼,望着远去的队伍。
“国公爷此去京师,任重道远。”王篆缓缓道。
“王抚台坐镇东南,亦是责任重大。”张惟贤回望这座经历了一场风波的城市,“但愿这钱塘风雨,能换来一段时间的晴朗。”
两人相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他们身处不同的棋局,却都感受到了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山雨欲来的压抑。杭州的故事似乎暂告段落,但由它引发的波澜,正以更汹涌的态势,向着帝国的中心席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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