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察使司衙门的偏厅内,气氛透着一种官场特有的、虚伪的融洽。
负责协理此案的按察副使李文博,是个面皮白净、未语先笑的中年官员。他亲自为沈沧澜斟了杯茶,笑容可掬:“沈先生年少有为,深得钦差大人信重,日后必定前程无量啊。此番协查,还需沈先生多多指点。”
沈沧澜欠身接过茶盏,姿态放得极低:“李大人折煞卑职了。卑职人微言轻,不过是奉钦差大人之命,前来学习、协助,一切还要仰仗李大人主持。”
两人一番毫无营养的客套后,才切入正题。
“关于那黑风寨二当家崔猛,”李文博捻着胡须,面露难色,“此人凶悍狡诈,自黑风寨覆灭后便如泥牛入海,音讯全无。按察司发下海捕文书,也询问过江湖线人,皆无收获。至于那批失窃的…呃,疑似赃银,更是渺无踪迹。沈先生可有高见?”
沈沧澜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卑职以为,崔猛若真在杭州,总要有个藏身之处。他并非本地人,能投靠谁?四海帮与他有旧怨,定然不会收留。那么,是否有其他与四海帮不睦的势力,或者…某些看似不起眼,实则能提供庇护的场所?比如,漕帮的其他分支,或是某些…香火不那么旺盛的寺庙道观?”
他故意将范围扩大,模糊焦点,避免过早暴露真实意图。
李文博眼中精光一闪,随即笑道:“沈先生思虑周详。不错,这些地方确实值得排查。本官这就加派人手,重点查访城内外各类帮会堂口及偏僻庙宇。”
“有劳李大人。”沈沧澜顿了顿,看似随意地补充道,“另外,卑职听闻,那批失窃的银子数量不小,若要快速脱手,寻常渠道难以消化。或许…可以从城中近日有无大额、异常的钱银流动查起?比如,某些钱庄、当铺,或者…地下钱肆的动静?”
他说话时,目光看似落在茶盏上,眼角的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侍立在李文博身后的一名书吏,手指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李文博笑容不变:“此言有理。本官会安排人手留意。”他话锋一转,“不过,沈先生,查案讲究证据,尤其是涉及银钱往来,若无真凭实据,恐难令人信服,也容易打草惊蛇啊。”
“大人教训的是,是卑职思虑不周。”沈沧澜立刻低头,做出受教的样子。
他知道,李文博这是在警告他,也是在试探他的底线。按察使司内部,果然不干净。
接下来的几天,沈沧澜每日到按察使司“点卯”,翻阅一些无关紧要的卷宗,参与一些毫无进展的案情讨论。他表现得勤恳而低调,对李文博的安排言听计从,绝不多问一句。
然而,暗地里,“星火”的成员却在沈沧澜新的指令下,如同最耐心的蜘蛛,在城市的阴影中悄无声息地编织着信息网络。
老秀才孙遗石坐镇茶馆,将听到的关于各帮派地盘的零星信息、香火冷清庙宇的异常传闻,一一记录下来。
赵大力则利用码头力夫的身份,留意着各帮会码头的货物吞吐,特别是那些体积小、分量沉,且搬运时格外小心的货箱。他甚至通过一个嗜酒如命的四海帮底层小头目,隐约打听到,刘莽失踪前,似乎曾与人在城外的一座荒废的“龙王庙”附近碰过头。
柳七娘则通过昔日的关系,接触到几位家道中落、被迫在富商家帮佣的妇人,从她们琐碎的闲聊中,拼凑出一些富商近期异常的资金调动,以及内宅女眷们新添的、来历不明的贵重首饰。
最关键的突破,来自小泥鳅。
这孩子年纪小,不引人注意,终日混迹于三教九流之中。他按照沈沧澜的吩咐,重点盯梢几家位置偏僻、生意却不错的小当铺和赌坊。终于,在一家位于城南陋巷、名为“利源”的当铺外,他连续两日看到一个形迹可疑的汉子,典当的并非寻常衣物器皿,而是几锭成色极好、却没有任何印记的银块!那汉子神色警惕,拿到钱后便迅速消失在复杂的小巷中。
小泥鳅记住了那汉子的体貌特征,并冒险跟踪了半条街,确认了其大致的活动范围——就在运河边一片鱼龙混杂的棚户区附近。
消息传到沈沧澜耳中,他精神大振。无印记的银块!棚户区!这极有可能就是那批被劫赃银熔铸后的“干净货”,而那个典当银块的汉子,即便不是崔猛本人,也必然与销赃环节有关!
他强压下立刻行动的冲动,仔细权衡。按察使司不可信,直接调动官兵可能走漏风声。他需要更准确的位置,更需要一个能避开按察使司耳目的、可靠的行动力量。
他想到了张惟贤带来的那些随员,其中不乏好手。但如何在不惊动按察使司的情况下动用他们?
一个计划在他脑中渐渐清晰。他需要一份足够分量的“投名状”,以及一个,能让钦差大人同意他动用嫡系力量的、无法拒绝的理由。
他铺开纸,开始详细撰写一份呈送给张惟贤的密报,将按察使司的敷衍、李文博的警告、以及“星火”最新发现的关于龙王庙会面、利源当铺无印银、棚户区可疑人物等线索,条分缕析,一一阐明。并在最后,附上了一个大胆的行动计划……
他知道,这又是一次赌博。赢了,或许能抓住关键人证,撕开对手的防线;输了,则可能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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