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霎时间静得可怕，连薄夏都仿佛被这凝滞的气氛慑住，停止了抽泣，睁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的大人们。
王秀英的哭嚎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剪刀骤然剪断，卡在喉咙里，发出一个短促而滑稽的音节。她脸上那混合着泪水、鼻涕和悲愤的表情瞬间冻结，转而透出一种被戳破心事的惊慌与不可置信。她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儿媳般，死死地盯着夏小雨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薄根生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他看看夏小雨，又看看脸色铁青的小儿子，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更深地埋下了头。
薄斯华和赵杏花则是彻底愣住了，交换了一个无措的眼神。他们只知道母亲肯定私下留了些钱，却从未想过，老三寄回来的数十元，到了夏小雨手里，竟然只剩下区区三元！这差距之大，让他们一时都忘了继续扮演悲苦。
所有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了薄斯年身上。
薄斯年站在那里，如同一尊骤然遭受重击的石像。他脸上的疲惫尚未褪去，又被一种巨大的惊愕覆盖。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夏小雨身上，那双沉静的眼睛里没有委屈，没有控诉，只有一片坦然的清明，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然后，他的视线缓缓移向自己的母亲王秀英。王秀英在他目光扫过来的瞬间，下意识地避开了，那双平日里精明外露的眼睛此刻躲躲闪闪，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
“三……三元？”薄斯年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是砂纸磨过喉咙，“妈……小雨说的……是真的？”
他需要一个确认。尽管夏小雨的眼神和语气已经告诉了他答案，但他还是需要从母亲那里得到一个亲口的回应。这不仅仅是对金额的确认，更是对他一直以来认知的残酷颠覆。
王秀英在他的逼视下，头皮一阵发麻。她想要否认，想要像往常一样胡搅蛮缠过去，可看着小儿子那不敢置信的眼神，以及夏小雨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她知道，抵赖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堪。
“我……我……”她支支吾吾，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终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声音尖细又带着惯有的强词夺理，“家里……家里这么多口人，哪样不要钱？吃穿用度，人情往来……哪一样不是我从牙缝里省出来的？老三你不在家，不知道当家的难处！她一个刚进门的新媳妇，手里攥着那么多钱干什么？我……我帮她收着，还不是怕她年轻不懂事，乱花了去！”
这番辩解，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数十元与三元之间的鸿沟，岂是几句“当家的难处”就能轻易抹平的？
薄斯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他四肢百骸都一片冰凉。他想起自己每次寄钱回来时，心中那份作为儿子和丈夫的责任感，虽不丰厚，却也是他在边疆辛苦攒下的，以为至少能保障妻儿的基本生活。他想起母亲信中时常提及家中艰难，暗示他多寄钱，而他也因愧疚，总是尽力满足。他更想起，上次归来时，看到夏小雨那清贫却井井有条的小屋，还曾暗自欣慰她能将就……原来，这一切的“将就”，是建立在她几乎被剥夺了所有经济来源的基础之上！
巨大的愧疚感，混合着被蒙蔽的愤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涌。他的脸色从最初的震惊，转为铁青，又因为极力的克制而微微抽搐。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夏小雨将他所有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她知道，火候已经到了。她不再看王秀英，而是依旧平静地注视着薄斯年，仿佛他才是那个唯一能听懂她话的人，将那个最初的问题，再次轻飘飘地，却重若千钧地抛了回去：
“斯年，你告诉我，怎么够分？”
这一句，不再是单纯的陈述，而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诘问，敲打在他良心和责任感最敏感的地方。
薄斯年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沉痛与决绝。他没有再追问母亲，因为答案已经再清楚不过。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带着边疆风沙的粗粝和此刻心头的冰冷，目光扫过面色各异的家人，最后定格在王秀英那张慌乱又强作镇定的脸上，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断然：
“妈，从下个月起，我的津贴，会直接汇给小雨。”
这句话，如同最终落下的铡刀，彻底斩断了王秀英试图掌控的经济命脉。
王秀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尖叫起来：“不行！我不同意！我是你娘！这个家还是我做主！她夏小雨算什么……”
“她是我妻子！薄夏的母亲！”薄斯年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军人特有的凌厉气势，竟将王秀英瞬间镇住，“这个家是分了！我和小雨，才是一个家！我的钱，不交给我的妻子，交给谁？”
他不再给王秀英任何胡搅蛮缠的机会，转向脸色苍白的薄根生和兄嫂：“大哥治病的钱，我会另外想办法。我会联系我的战友，看看能不能借到一些。但小雨的钱，谁也别再动念头！”
院子里，只剩下王秀英粗重的喘息声和压抑的呜咽。她苦心经营多年的掌控，她赖以维持权威的经济基础，在她小儿子这番毫不留情的表态下，轰然倒塌。
薄斯年不再看他们，他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向依旧平静的夏小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沉重的低语：“……委屈你了。”
夏小雨没有回应，只是微微垂下眼睑，轻轻拍抚着怀里的薄夏。
锋芒不需毕露，暗语已然惊心。她只用了一句话，便撕开了温情的伪装，将残酷的真相摊开在了阳光之下。这一局，她赢得干净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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