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马车里，银骨炭盆里的炭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娇娇心头的郁结。
她侧头望着身侧的魏珩，见他始终垂着眼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云纹，下颌线绷得极紧，显是还在为之事耿耿于怀。娇娇轻轻叹了一声，那声音轻得像飘进车帘的细雪。
魏珩却立刻抬眼，以为她是被车厢缝隙漏进的寒风冻着，忙伸手拨了拨铜制风口的铜片，让炭火更旺些。
橘红的炭火映得他眼底暖了几分：可是冷？再加件鹤氅。说着便要唤侍从取衣裳。
娇娇摇摇头，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衣袖：三姨母说，过几日要带我去城外竹林寺，那里有位老医师，最擅长调理女子身子。
魏珩闻言，拨炭火的手顿了顿，只淡淡了一声。目光却悄悄往她脸上扫了扫，见她眉眼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心底的气先散了一半，却还是没主动开口。
娇娇见他这模样，无奈地轻扯他的衣袖：你还在同我置气？
魏珩这才慢慢转头看她，又飞快扭回视线，声音低低的：不曾。
娇娇没法子，只好挪着锦缎软垫凑过去，轻轻趴在他怀里，头顶抵着他的下颌：今日母亲已经说过我了，纳妾那事，以后我再不提了。
感受到怀中人的柔软，魏珩紧绷的肩线终于放松，伸手将她稳稳圈在怀里，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带着暖意的气息落在她耳畔：嗯，不提了。
约定去竹林寺的那日，天刚蒙蒙亮，康宁便使人将青帷马车停在福慧府外。
车帘掀开时，可见里头铺着素白锦缎软垫，角落摆着一只鎏金錾花锡壶，正温着姜茶，窗边还挂着件绣着兰草的薄披风。
福慧牵着娇娇过来时，一眼便瞧见了这些细节，笑着打趣：你倒比我还细心，知道娇娇晨起怕风，连披风都备好了。
康宁伸手扶过娇娇，帮她把狐裘披风拢了拢，语气自然：这几日晨间风凉，虽不过城郊，也得防着吹着。快上车吧，姜茶还热着，喝两口暖暖身子。
娇娇笑着应下，钻进车厢便端起青瓷姜茶盏，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连带着心里都暖了几分。
福慧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轻声道：昨日我让厨房烤了些芝麻酥，装在描金食盒里了，路上饿了便吃两块。你也别太记挂看诊的事，不过是去请医师把把脉，咱们就当去城外散散心。
马车缓缓驶动，福慧握着娇娇的手，指尖带着手炉的暖意，语气满是疼惜：不怕啊，娇娇。不拘是什么名贵药材，哪怕是要去西域采买，娘都会想办法替你寻来。
你父亲昨日还说，这个老医师若是调理不好，咱们就再去寻别处的名医，总归能把你身子调理好，别担心。
娇娇靠在软垫上，听着母亲的话，鼻尖微微发酸，心里却像被温水浸过般暖融融的。
她反手握住福慧的手，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却格外坚定：嗯，我有娘在，什么都不怕。说着，她转头看向对面的康宁，眉眼弯成月牙：还有姨母。
康宁被她这模样逗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轻快：你这丫头，惯会哄我开心。你放心，姨母已经托寺里的知客僧打过招呼，老医师会仔细给你瞧，咱们今日定能顺顺利利的。
马车轱辘碾过城郊的青石板路，车帘外偶尔掠过几株缀雪的翠竹，墨绿与雪白相映，透着几分清雅。
娇娇望着窗外的景致，听着母亲和姨母轻声说着闲话，心头的愁绪渐渐散去，只盼着早些见到老医师，早些把身子调理好。
不多时，马车停在竹林寺山门外。早有小沙弥引着三人往寺后禅房走，路上的积雪都扫得干净，还铺了防滑的蒲草席，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
禅房里静悄悄的，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艾草香。老医师须发皆白，精神却矍铄，见娇娇进来，便示意她坐在乌木脉枕旁。
他指尖搭在娇娇腕上，闭目诊脉片刻，又细细问了她日常的饮食、作息与情绪，才缓缓开口：娘子身子底子不弱，只是思虑过重，气血有些淤滞，故而难有身孕。我给你开个温和的调理方子，每日煎服，再配上些食疗，平日里多散散心，少想烦心事，不出半载，定能好转。
娇娇闻言，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了地，连忙起身敛衽行礼：多谢医师。
老医师笑着摆手：娘子不必多礼，安心调理便是。切记，情志为上，莫要总把心事闷在心里，有家人陪着，放宽心才好。
从禅房出来，娇娇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福慧看着她眼底重新亮起的光，心里也松了口气，拉着她的手笑道：这下可放心了吧？咱们去寺后的茶花园走走，赏赏茶花再回去，也让你散散心。
这时候的山茶开得正好，红的、粉的缀在枝头，比春日里的花还精神。
康宁也笑着附和：正好，听寺里知客僧说，后山的山茶是老品种，花瓣层层叠叠的，雪落在花瓣上都不化，衬着深绿的叶子，好看得很。
三人顺着石板路往后山走，果然见成片的山茶花绽放在雪间。深红的花瓣像燃着的小火苗，粉白的则透着几分娇嫩，雪粒沾在花瓣边缘，晶莹剔透却不压枝。
娇娇伸手轻轻拂去一朵红茶花上的雪，指尖触到花瓣的温润，忍不住弯起嘴角：真好看，比府里种的山茶倒是更有灵气。
福慧笑着帮她折了一枝开得最盛的红茶花，递到她手里：喜欢就多看看，往后调理身子时，也多想想这些好看的景致，心情好了，身子也能好得快些。
康宁也折了枝粉白茶花，插在娇娇鬓边，打趣道：你看，这茶花配你正合适，比珠翠还好看。
娇娇被逗得笑出了声，抬手摸了摸鬓边的茶花，眼底的笑意满得快要溢出来。日头偏西时，三人才提着几枝茶花坐上回程的马车，车厢里飘着茶花淡淡的清香，混着炭盆的暖意，格外舒心。
娇娇靠在福慧肩头，手里轻轻捏着茶花花瓣，轻声说：娘，姨母，今日真的很开心。
福慧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温柔：只要你开心，咱们以后常来。等你身子好了，咱们还去寻更多好看的景致。
康宁也点头：对，开春了咱们去城外看桃花，夏天去赏荷，秋天去摘桂花，让你日日都开开心心的。
娇娇望着车帘外渐渐沉下的夕阳，橘红的光晕漫过青石板路，连带着路边残雪都染了层暖意。她轻轻点头，指尖攥着鬓边那枝茶花，花瓣的温润透过绢帕传来，心里满是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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