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尘站在舵位，手未松杆，目光却已落在怀中那块残片上。它不再发烫，也不再浮现红字，只是安静地贴着胸口，像一块冷却的铁。可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某种更沉的东西开始了。
浓雾退得突兀，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从四面八方收走。血红色的天光洒下，照在焦黑的沙滩上，沙粒细如骨粉，踩上去没有回响，只有一股腐腥味顺着鞋底往上爬。
“这地……踩着像踩灰。”楚寒跳下船，靴子陷进半寸，拔出来时带起一缕黑烟，“谁家坟头炸了？”
“不是坟。”苏清绾蹲下，指尖捻了点沙，轻轻一搓，沙粒竟簌簌化为飞灰，“这是魂灰。死人太多，怨气不散，连土都变了质。”
慕容雪冷哼一声：“难怪连只鸟都没有。活物进这岛，不出半刻就得疯。”
云逸尘没说话，他正盯着远处——那座孤悬于岛心的山崖。山体如刀劈斧凿，崖壁上隐约有纹路，像是刻的，又像是烧出来的。他胸口的残片忽然轻轻一跳，不是烫，而是一种近乎回应的震颤。
“它认得这地方。”他说。
“认得个鬼。”楚寒掏出罗盘，指针早已不动，干脆扔进袖里，“这岛的地脉全反了，灵气不是往外流，是往地底吸，跟……跟吃人似的。”
“就是吃人。”云逸尘往前走了一步，“吃魂。”
四人踏上沙滩，脚步放轻，生怕惊动了这片死寂之地。岛上无风，无鸟，无虫鸣，连海浪声都像是被隔在了雾外，只有一股腐腥味顺着鞋底往上爬，令人作呕。村落就在眼前，屋舍整齐，门扉半开，桌椅摆得一丝不苟，可没有炊烟，没有脚步，没有人。
“活人住的地方，不会这么干净。”慕容雪低声道，“干净得像摆出来给人看的。”
“那就是给人看的。”云逸尘闭眼，神识如丝，悄然探向最近的一户人家。
一名老妇正坐在堂中，手捏佛珠，嘴唇微动，似在诵经。云逸尘的神识刚触到她，对方毫无反应，识海却骤然翻涌，一股恐怖的幻象如潮水般涌来——海面升起巨影，高逾千丈，头如山岳，口裂至耳，吐出低语：“献祭者生，违令者魂灭。”云逸尘只觉眉心一阵剧痛，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慌忙收回神识。
云逸尘睁眼，眉心一跳，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她不是在念佛。”他说，“她在被灌东西。”
“什么意思？”苏清绾问。
“她的意识被锁了，有人在用外力操控她的念头。”云逸尘看向村口，“整座岛，都是提线木偶。”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吟唱。
调子古怪，不似人间言语，音节拖得极长，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韵律。四人迅速隐入屋后，只见一队岛民从村尾走来，步伐整齐划一，如同尺子量过。他们抬着两副小轿，轿中各坐着一名孩童。
男童约莫七八岁，身穿红袍，头戴金冠，脸上涂了厚厚的胭脂，嘴角被红线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女童同样装扮，可她的眼珠在动，泪水在眶中打转，却一滴也流不出来。
“那是……纯阳童男，纯阴童女？”苏清绾声音发紧，“他们要拿孩子祭什么？”
“不是‘要’。”云逸尘盯着那女童的手，“是已经在祭了。你看她手腕。”
苏清绾凝目望去——女童腕上缠着一条细如发丝的银线，另一端没入轿底，连着一块漆黑的符牌。那符牌上刻着扭曲的纹路，与云逸尘胸口残片上的符文竟有七分相似。
“这符……是活的。”慕容雪眯眼，“它在吸孩子的精气。”
“所以他们才涂胭脂、扯笑容。”楚寒咬牙，“不是装饰，是遮掩。孩子早就快不行了。”
队伍缓缓前行，吟唱声越来越响，每踏一步，地面就浮现出一道血色符文，转瞬又隐去。云逸尘等人尾随其后，绕过几处屋舍，终于见那队人走入山体裂缝。
裂缝仅容一人通过，孩童的轿子刚进入，岩壁便“咔”地合拢，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过。
云逸尘立刻上前，伸手触碰岩壁。
指尖刚碰上，一股剧痛直冲识海，像是有无数根针扎进天灵盖。他闷哼一声，踉跄后退，额角渗出血丝。
“别碰！”苏清绾一把扶住他，迅速从玉匣中取出一片净心莲瓣，按在他眉心。清凉之气缓缓渗入，那股刺痛才稍稍退去。
“是禁制。”她喘了口气，“这岩壁被下了魂咒，外人触碰会反噬神识。”
“可那孩子能进。”云逸尘抹去血迹，眼神冷得像冰，“说明咒法认‘祭品’，不认‘闯入者’。”
“问题是谁定的规矩？”楚寒皱眉，“能在这岛上布这种阵的，绝不是普通修士。”
“不是修士。”慕容雪忽然开口，“是‘神’。”
“神？”众人一怔。
“你们没听那吟唱？”她冷笑，“那不是祭文，是祷词。他们在求一个东西降临。而这岛，就是它的庙。”
云逸尘沉默片刻，忽然从怀中取出残片，贴在岩壁上。
没有爆炸，没有光，只有一丝极细微的共鸣，像是两块磁石轻轻相吸。
“它能沟通。”他说，“这符文系统，和残片同源。”
“所以林玄风留下的残片，不只是信物？”苏清绾低声问。
“是钥匙。”云逸尘收起残片，“也是诱饵。”
就在这时，楚寒忽然抬手，示意众人噤声。
“有人来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整齐得可怕。转眼间，又一队岛民从另一条小路走来，手中捧着新的轿子，轿中仍是童男童女，装扮如出一辙。
“又一批？”慕容雪瞳孔一缩，“他们多久换一次？”
“不是换。”云逸尘盯着那队人，“是补。”
“补什么？”
“补魂。”他目光扫过地面，“你们看脚印。”
众人低头——前一批人的脚印还在，可新来这队人的脚，竟完全踩在旧印上，分毫不差。
“这不是巡逻。”楚寒声音发沉，“是循环。他们每天走同样的路，做同样的事，像……像被设定好的。”
“所以这岛不是活的。”慕容雪冷笑，“是死的。死到连时间都卡住了。”
云逸尘没再说话，他转身走向村外高地，其余三人紧随其后。登至半山，视野豁然开阔——整座岛屿形如巨鼎，山崖为炉，村落为祭坛，而那裂缝，正是鼎口。
“困龙局。”慕容雪一眼认出，“风水绝地，活人入此，气运尽断。可有人硬把它改成了聚魂阵。”
“靠什么改？”苏清绾问。
“靠命。”云逸尘指向远处海面，“看那些船。”
几艘破船搁浅在岸边，船身斑驳，桅杆断裂，与他们在雾中所见那艘如出一辙。
“不是一艘。”他说，“是很多艘。他们把船骗来，抓人，挑出合适的孩童，剩下的……”他顿了顿，“喂阵。”
“所以那海商说‘船自己走’，不是疯话。”苏清绾脸色发白，“是这岛在吸船。”
“吸船，吸人，吸魂。”楚寒摸了摸天穹剑令残片，它正微微发烫，“这阵法……和我这块东西有共鸣。”
“不是巧合。”云逸尘望向山崖，“有人在用这种符文系统操控一切。残片是钥匙，剑令是引子，而我们……是被请来的客人。”
“请来干嘛？”慕容雪冷笑，“当祭品？”
“不是。”云逸尘摇头，“是让我们看。”
“看什么？”
“看真相。”他目光如刀，“它不急着杀我们，是因为它想让我们亲眼看着这一切发生。它让我们来，不是为了救人……是想让我们看见。”
众人沉默。
就在这时，楚寒忽然“咦”了一声。
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石，石面刻着几个小字——
“月未染血，船已归途。”
“这字……和破船上的是一样的。”苏清绾接过石头，“是谁刻的？”
“不是人。”云逸尘盯着那字迹，“是阵法自己显化的。它在提醒，还是在倒计时？”
“管他倒计时不倒计时。”楚寒把石头一扔，“咱们现在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进，那墙碰一下就魂飞魄散；退，海雾又起来了。”
众人回头——灰白浓雾正从海面卷来，速度比之前更快，转眼已吞没船影。
“我们被关进来了。”慕容雪冷笑，“欢迎来到蓬莱，人间仙境，童男童女，免费献祭，先到先得。”
“等等。”苏清绾忽然抬手，“你们听。”
吟唱声又响起了。
不是从山崖，而是从地底。
低沉，缓慢，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节奏，仿佛整座岛的心跳。
云逸尘蹲下，手掌贴地。
震动从地心传来，一下，又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下呼吸。
他抬头，望向山崖裂缝。
“祭祀还没开始。”他说，“他们在等。”
“等什么？”楚寒问。
云逸尘没回答。
他只是看着那岩壁，看着那道合拢的缝隙，看着自己掌心渗出的血，一滴，落在地上，渗入沙中。
沙粒微微发亮，像是被什么唤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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