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的血珠从井壁裂缝里渗出，一滴一滴落在地面，发出细微的“嗒、嗒”声。那声音不急不缓，却像敲在人骨头缝里，震得人心口发闷。
陈九黎盯着那滴血，没动。
他站在祭坛中央，红绸缠臂，左眼金纹未散。刚才那一场融合像是抽空了力气，可他知道，现在不是喘息的时候。头顶雷云压着，剑影悬空，阵法只差最后一步——可这一步，没人能替他跨过去。
他弯腰，用红绸接住一滴落下的血。
绸面刚触到血珠，金纹猛地一跳，整块布料像是活了过来，在他掌心扭动。一道断裂的符纹浮现在血迹中，歪斜、残缺，却是逆转阵图的最后一笔。
“找到了。”他低声说。
话音未落，他抬头看向沈照。
她还躺在地上，探阴棒插在心口，气息若有若无。通幽骨贴着她的掌心，微微颤了一下，像是回应什么。
“照子！”他喊了一声，“还能撑吗？”
沈照没睁眼，睫毛轻轻抖了下，嘴角溢出一丝血沫。但她那只没受伤的手，缓缓抬了起来，指尖朝天，比了个“一”。
一个字都没说，可他懂了。
够了。
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红绸上。血与血相融，刹那间轰然炸开一道蓝金色光痕，像火蛇窜过地面。裂纹迅速蔓延，顺着血迹勾勒出完整的阵图，每一道都燃起幽焰般的符文，映得整个祭坛如同苏醒的巨兽。
六件法器悬浮半空，嗡鸣不止。
锈刀轻颤，玉佩微晃，铜镜碎片拼合又分离，赶尸铃无声摇动，古籍卷轴边缘焦黑卷曲，探阴棒上的血珠一颗颗滑落，砸进阵心。
可它们不动。
没有主导意志，法器只是死物。
“差一口气。”陈九黎喃喃。
就在这时，角落里传来一声闷响。
闻人烬撑着墙，一点一点爬起来。她双手焦黑，掌心皮肉翻卷，连毛笔杆都被咬断了半截，还卡在牙缝里。她吐掉木屑，伸手进怀里，掏出一枚铜钱——那是她祖上传下的最后一枚，刻着“驱邪镇煞”四字。
她把铜钱放进嘴里，狠狠一咬。
咔。
碎了。
混着血沫吐出来，洒向空中。
“我闻人烬……”她声音嘶哑，像是砂纸磨过铁板，“不是那种临阵脱逃的货。”
她抽出最后一支毛笔，咬断笔杆，蘸着自己掌心流出的血，在右掌画了一道爆破符。笔尖划过伤口，疼得她整条胳膊都在抖，可她没停。
“你说过。”她抬头看向陈九黎，眼神亮得吓人，“只要我想，就能点燃符灰。”
她猛地将手拍在地上。
轰！
烈性鬼火自她体内爆发，冲天而起，瞬间点燃六件法器的灵性。那些原本迟疑的器物猛然一震，齐齐飞旋，围绕阵眼高速运转。
锈刀为锋，玉佩作锷，铜镜化柄，赶尸铃绕穗，古籍卷轴缠身，探阴棒为脊——
一柄横跨三丈的赤金长剑虚影，赫然成型，悬于祭坛中央。剑身流转着古老篆文，正是他前世道号：“斩鬼大宗师·陈九黎”。
剑未落，气已压人。
陈九黎仰头看着那柄剑，喉头滚动了一下。
他知道，这是他的路走到尽头时，该握回的东西。
可他还不能接。
因为阵眼仍是空的。
就在他思索之际，地上的沈照忽然动了。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抬起手，握住插在胸口的探阴棒，一点点往外拔。鲜血顺着棒身流下，滴入阵心，激起一圈圈涟漪。
她要自己补进去。
用自己的命，完成最后一步。
“别傻！”陈九黎一步跨出，却被阵图反冲力逼退两步。
他已经耗尽心神，再动一步，可能整个阵都会崩。
眼看那根骨棒就要被她完全抽出，下一瞬便会刺向眉心——
王半仙突然扑了出来。
没人看见他是怎么站起来的。前一秒他还趴在地上哼着不成调的口诀，后一秒整个人像疯了一样撞向沈照，手里那块龟甲硬生生卡在探阴棒尖端。
“当！”
一声脆响，骨尖偏了寸许，擦着沈照太阳穴扎进地面。
王半仙跪坐在她身前，背对着众人，肩膀剧烈起伏。一口黑血从他嘴里涌出，滴在龟甲上，顺着裂纹蔓延。
他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牙。
“小丫头，你通幽骨还有大用。”他喘着气，“这一命，我替了。”
沈照想挣扎，可浑身没劲，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龟甲反扣在阵眼之上。
刹那间，甲面裂纹如活蛇游走，汇聚成两个血红大字——“替命”。
一股吸力从龟甲中传出，沈照身上即将溃散的生命力被强行拉住，转而注入王半仙体内。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龟裂，血管凸起如树根盘结，双眼渐渐失去光彩。
但他始终没松手。
“我欠他的三命……”他低声笑着，声音越来越轻，“今日……还清了。”
话音落下，他整个人往后一倒，重重摔在地上，双目闭合，胸口几乎不再起伏。
可那块龟甲，依旧牢牢压在阵眼上，纹丝不动。
祭坛安静了下来。
只有那柄赤金长剑悬在空中，剑尖微微颤动，仿佛在等待主人伸手。
陈九黎站在原地，没动。
他看着王半仙枯槁的身体，又抬头看向那柄剑，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
这只是开始。
剑影缓缓下沉，离地面不过三尺，剑锋所指，正是那道仍在渗血的井壁裂缝。血珠不断滴落，融入阵图，让符文越发明亮。
突然，那滴血停了。
井壁上的裂缝微微扩张，一道极细的银光从中闪现。
紧接着，一物从深处缓缓飞出。
是铃。
青铜铃。
它静静漂浮在半空，铃舌未动，却发出一声极轻的“叮”。
陈九黎瞳孔一缩。
那是二叔的铃。
也是百年前，他亲手封进去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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