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的铃声还在耳边回荡，陈九黎没多想，翻身就进了竖井。
风从下面往上吹，带着一股子陈年纸灰混着铁锈的味道。他手一松，伞尖先落，红绸顺着伞骨滑出，在空中绷成一线，探向黑暗深处。绸面刚触到底，便猛地一颤，像是撞上了看不见的墙。
“有阵。”他低声道，脚踩在井壁凹槽里稳住身子，“别跳，顺着下来。”
沈照咬牙抓着井壁边缘，探阴棒夹在臂弯，指尖压着眉心那道裂开的旧伤。血已经干了，可疼得她眼前发黑。她深吸一口气，沿着陈九黎留下的痕迹往下挪，每动一下，通幽骨就在胸口咯吱作响，像根快断的枯枝。
闻人烬最后一个下，手里攥着赶尸铃，指节发白。他记得刚才那声铃响——不像是人摇的，倒像是……自己醒过来的。
三人落地无声。地面是青石板铺的，缝隙里长满了灰白色的霉斑，踩上去软塌塌的，像是踩在死人的舌头上。
往前几步，视野豁然打开。
一座圆形祭坛嵌在地底，六件法器散落在不同方位：半面铜镜斜插在石缝里，玉佩悬在一根腐朽梁柱上，还有一把锈刀、一块龟甲、一只陶罐、一面鼓，全都蒙着厚厚的尘。正中央空着的位置，原本该放青铜铃的地方，只剩一圈浅痕。
“他们来过。”沈照喘了口气，“不止二叔。”
话音未落，四周空气忽然凝滞。井口上方的砖石开始渗出黑丝，细密如蛛网，一碰就缠上来。闻人烬抬手去挡，指尖刚触到，眼前一黑——
他看见母亲被钉在柱子上，嘴里塞着符纸，眼睛睁着，却不会眨。
同一瞬，沈照膝盖一软，探阴棒差点脱手。她看见养父站在尸堆里，脖子歪着，脸冲着她笑，牙齿全掉了，舌头垂到胸口。
陈九黎眼角抽了一下，左眼金纹突突直跳。他看见一个女人背对着他站在祭坛上，长发披散，正在往自己胸口插剑。剑柄刻着他的名字。
“幻象！”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红绸上，手腕一抖，绸面横扫而出，啪地一声抽在三人面前的地面上。金纹一闪，那些画面全碎了，像玻璃渣一样簌簌落下，消失在石缝里。
“再走神，下次就不是能醒的梦了。”他收绸入伞，声音冷得像井水。
沈照扶着墙站直，抹了把脸，掌心沾了点血，不知是鼻子还是眉心裂开了。她抬起探阴棒，轻轻敲了敲地面。三短一长，停顿，再两短。
这是她师门传下来的地听法。
几秒后，棒身微微震了一下，像是底下有什么东西在回应。
“没错。”她哑着嗓子说，“这就是当年封印的地方。地脉在这里拐了个弯，压住了七杀阵的命门。”
闻人烬盯着那圈空位，忽然抬手，把赶尸铃往地上一磕。
铃没响。
但他手臂上的符纹突然烫了起来，像是有人拿火钳烙了一下。他闷哼一声，低头看去，朱砂画的线竟然自己动了，缓缓流向指尖，最后凝聚成一点，指向祭坛东南角。
“那边。”他说，“有人埋了东西。”
陈九黎顺着方向看去，那儿立着一块残碑，上面字迹磨平了，只依稀能看出个“初”字。
他刚要动，头顶突然传来一阵窸窣。
黑丝全活了，从四面八方扑来，像一群饿疯的蛇。沈照反应最快，探阴棒往地上一杵，蓝光炸开，逼退最近的一波。闻人烬拔枪连射，糯米弹打在墙上噼啪作响，烧出一个个焦点。陈九黎甩出红绸，缠住一根横梁，借力跃起，伞尖点地三下，将三人围成一圈。
“别散！”他吼了一声，“这地方认活人气息，分开就是送死！”
话音未落，祭坛四周亮起幽绿的火。
几十个黑影从石缝里爬出来，穿着老式长衫，脸上涂着白粉，手里拎着灯笼或锁链。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脑袋歪在肩膀上，走路一晃一晃，却不摔倒。
邪教护法。
他们早埋伏在这儿了，等的就是这一刻。
最前面那个抬手一挥，一道血符贴在空中，炸成雾状。陈九黎立刻扯回红绸罩住三人头顶，可那雾竟绕了个弯，直扑祭坛中央的空位。
“他们在激活阵眼！”沈照喊。
闻人烬来不及多想，抬手就把赶尸铃甩了出去。铃飞过半空，砸在六件法器堆上，发出一声脆响。
嗡——
整座祭坛猛地一震。
铜镜转了个方向，玉佩无风自动，锈刀离地三寸，龟甲翻了个身，陶罐里的灰洒了一地，鼓面凭空鼓起，像是有人在下面敲。
霞光自法器间升起，交织成网，最终罩下，形成一个半透明的罩子，把七件法器全包了进去。那些黑影扑上来，撞在光幕上，像撞上了一堵墙，纷纷后退。
“成了！”闻人烬喘着粗气。
可还没等他们松口气，高台上一道人影缓缓站起。
是二叔。
他手里还提着灯笼，但脸色青得发紫，双眼泛白，嘴角咧到耳根。他举起青铜铃，悬在头顶，嘴里念着谁也听不懂的词。
“他要把阵抢回去！”沈照明白过来，“不能让他靠近光罩！”
她咬牙拔出探阴棒，就要冲上去，却被陈九黎一把拉住。
“你撑不住。”他说。
“我不上，谁上？”她冷笑，“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
陈九黎没答，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向祭坛。
下一秒，沈照把探阴棒往地上狠狠一插。
“那就一起疯。”
蓝光自棒身炸开，顺着地缝蔓延，像是点燃了一条隐秘的引线。整块地基开始震动，那些刚刚退去的地缚灵突然停下动作，齐刷刷转头看向她。
她张嘴，吐出几个盲文般的音节，每一个都像是从骨头里挤出来的。
灵体们动了。
它们不再散乱游走，而是排成环形，一层又一层，把邪教众人围在中间。有的伸手按在地上，有的抱住柱子，有的跪在石板上，像是在共同支撑某种重量。
灵墙成型。
二叔脸色变了，猛摇青铜铃。铃声刺耳，撕开一道口子，三个地缚灵当场化为黑烟消散。可更多的补了上来，前赴后继，没有一个后退。
“你以为只有你会用阵？”沈照抬头，嘴角流血，“这些魂，都是这宅子吃下去的命。今天，我替它们讨债。”
二叔怒吼一声，正要再施法，忽然一道乌光从暗处飞来。
是块龟甲。
它旋转着飞出，咔地一声扣在二叔头顶，像只大碗把他罩住。铃声戛然而止，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只有嘴唇还在动，却发不出声音。
王半仙从阴影里走出来，拄着一根竹杖，脸色比纸还白。他没看别人，只盯着那块龟甲，双手结印，指尖渗血。
“祖上传下的东西。”他低声说，“专克自家血脉里的邪气。”
祭坛中央，光罩依旧明亮。
陈九黎站在边缘，红绸缠腕，左眼金纹微闪。他看着那七件法器的位置，忽然发现它们排列的形状，像极了一个倒写的“囚”字。
沈照跪坐在阵眼旁，探阴棒插地，身体靠着石台，呼吸越来越沉。通幽骨的光忽明忽暗，像是随时会熄。
闻人烬靠在法器堆边，手里还攥着朱砂笔。他低头看手臂，符纹已经褪色，可皮肤底下，似乎还有东西在动。
高台上，龟甲剧烈震动，裂缝一点点爬上表面。
二叔的眼睛突然转了过来，死死盯住陈九黎。
他的嘴终于挣开一道缝，挤出两个字：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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