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血悬在指尖,第七圈纹路戛然而止,像被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
楚玄没动,手指却微微一屈,那滴血便落回皮肤,渗入脉络,仿佛从未出现。他低头看着掌心,纹路在皮下缓缓退去,如同退潮后的沙滩,只留下些许湿痕。
门外走廊的喧嚣还在继续,但已经没人敢靠近这间静室。刚才那一身灰袍、补丁领口的年轻人,刚刚从院长手里接过“守护者”徽章,转身就烧了贵族送来的华服,弹指间崩解商会的试探卷轴,最后还收下了精灵祭司的护符——动作干净利落,一句话不多说,却把所有人都晾在了外面。
现在,他站在窗前,手指轻敲窗框,节奏不快,但每一下都像钉子敲进木头。
“麻烦来了。”他低声说,语气像是在抱怨邻居半夜敲墙。
话音刚落,门缝底下又滑进来一封信。
这次不是烫金卡片,也不是商会卷轴,而是一张泛黄的羊皮纸,边角焦黑,火漆印只盖了一半,裂开的纹路像是被人仓促按下的拇指。
楚玄没弯腰,也没叫人。他只是抬起脚,鞋尖轻轻一挑,信纸便飞起半尺,稳稳落在掌心。
他没急着拆。
这种信,拆得越慢,活得越久。
他先用指甲刮了刮火漆,碎屑落在地上,呈暗褐色,不是家族常用的朱砂混龙骨粉。印痕也不完整,缺了右下角的家徽纹——那是“玄”字变体,形如盘龙回首。少了这一笔,整枚印就变成了残符。
“伪造?”他哼了一声,“蠢。”
真正的陷阱,从来不会写在脸上。
他指尖一动,一滴血再度渗出,轻轻落在信纸上。
血珠没有滑落,反而像被吸住一般,迅速摊开,顺着纸面的纤维游走。几息之后,血线勾勒出一道模糊的轮廓——三重山峰托着一轮残月,正是楚家直系血脉独有的暗印。
血验通过。
他这才撕开信封。
字迹是楚老管家的,颤抖得厉害,墨迹有几处晕开,像是写信时手在发抖。内容很短:
> “府门已被铁甲围死,三日未放一人出入。粮仓起火,水井泛黑,昨夜有黑影跃墙而入,未见其出。二少爷私会外客,行迹诡秘。府中恐有内鬼。若君尚在人间,请速归。此信由老奴以心头血浸纸,若三日内无回音,当焚宅自尽,不留辱名。”
楚玄看完,把信纸翻来覆去看了三遍。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也没有家族秘法加密的符文阵——按规矩,这种级别的急信必须以“血引咒”封印,只有楚家嫡系血脉才能开启。可这封信,连最基本的防护都没有。
太反常了。
他眯起眼,把信纸凑近鼻尖。
一股极淡的气味钻入鼻腔——腐锈味,带着金属腐烂后的腥气,像是铁在潮湿地窖里沤了十年。
他眉头一跳。
这味儿他熟。
上一次闻到,是在信标台废墟里,凯撒逃走后留下的黑雾残迹中。巴鲁当时说过:“这是‘堕落之种’的余息,专蚀人心智,种一次,毁一城。”
他立刻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瓶身刻着歪歪扭扭的矮人符文,写着“醉铁鼻嗅”四个字。巴鲁送的,说是喝酒时能辨酒中有没有毒,结果他拿来闻魔器残息更灵。
他拔开塞子,轻轻一嗅。
瓶内原本清澈的酒液,瞬间变黑,冒出细密气泡,发出“嗤嗤”声,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了。
“还真是他们。”楚玄把瓶子塞回去,语气平静得像在确认天气,“黑冕的人,下手还挺快。”
他靠在墙上,手指在袖中轻轻摩挲着那枚“守护者”徽章。徽章边缘刻着“龙首”纹,入手微烫,像是刚从火里捞出来。学院给的权限不小,禁书区、警戒魔阵、资源调用——听起来风光,实际上,不过是把他钉在了明处。
现在家族出事,他若不动,楚家可能三天后就成废墟;他若一动,等于主动跳进黑冕的陷阱。
“两头咬人啊。”他自言自语,“真是贴心。”
他闭上眼,意识沉入《百世天书》。
书页自动翻动,停在“家族卷宗”一页。密密麻麻的名字列成族谱,红线连着血脉传承,蓝线标着生死记录,红字批注着“叛”“死”“逐”等字样。
他快速检索近三个月的动向。
楚临月——堂兄,曾因勾结北境蛮族被逐出家族,前世被他亲手斩于刑台。按理说,这一世就算重生,也该在某个偏远村落苟延残喘,顶多当个铁匠学徒。
可天书显示:此人上月擅自离岗,从边镇返回帝都,未报备,未销假,行动轨迹中断七日。
七日空白。
楚玄冷笑:“死过一次的人,胆子还是这么肥。”
他睁开眼,赤瞳微闪。
信里说“二少爷私会外客”,没提名字,但时间、地点、行为,全都对得上楚临月。这家伙前世就爱走捷径,这一世被人一勾,立刻反水,一点都不意外。
“内鬼有了,外敌也有了。”他低声说,“就差一把火,把楚家烧成灰。”
他伸手摸了摸胸前的护符。
月光石冰凉,表面有细微震颤,像是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共鸣。他知道这是艾琳留下的契约感应,只要她无恙,石头就不会碎。现在石头还在,说明精灵古庭暂时安全,他还有退路。
可退路不是逃避的理由。
他缓缓抽出一张空白信纸,提笔蘸墨。
第一封信,写给院长。
字迹工整,语气客气:
> “家事突起,需归府三日。守护者之责,不敢轻怠,半月内必返。若有急务,可遣人至楚府联络。”
他没解释细节,也没提黑冕,更没说家族被围。该知道的,院长自然会查;不该知道的,多说一句都是破绽。
第二封信,用的是暗语,写给巴鲁。
> “龙血锻甲,备三份材料。一份加星陨铁,一份混骨龙髓,一份留空待血。三日后,随时可启。”
写完,他吹干墨迹,把两封信叠在一起,压在桌角。
然后他转身,从衣柜最底层翻出一件旧袍子。不是灰袍,而是深青色的家常便服,领口绣着半隐的龙纹,是母亲生前亲手缝的。他很久没穿了,怕睹物思人。
可今天,他必须穿。
他换上衣服,把灰袍叠好,放在床头。
“装穷的日子,到头了。”他说。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
阳光刺进来,照在脸上,烫得像火。
他眯起眼,看着远处学院高塔的尖顶,又低头看了看掌心——那滴龙血已经完全收回,但皮肤下,鳞纹隐隐浮现,像沉睡的蛇,随时准备苏醒。
风从窗外灌进来,吹动他的衣角。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一弹,一道血丝飞出,落在窗框上,迅速凝成一道短促的符文——“归”字的一半。
另一半,他没画完。
等他回府那天,再补上。
他转身,走向门口。
手刚搭上门把,忽然停住。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
影子很淡,在阳光下几乎看不清轮廓。
可就在那一瞬,他注意到——影子的右手,比左手长了半寸。
他盯着看了两秒,嘴角微微一扯。
“有意思。”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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