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焦痕并非死物。
它在墨羽的视野中如同一条濒死的墨色小蛇，每一寸扭曲的弧度都残留着惊人的魔道煞气。
他左眼深处，一抹常人无法察觉的幽紫色光晕悄然流转，逆命之瞳的力量被催动到了极致。
三息之前，不，甚至更短的时间内，此地的因果之线被强行拨动，一幕不属于此地的景象被强行烙印、重演。
没有实体，没有真正的魔修。
那道足以焚心蚀骨的黑焰掌印，更像是一段被祭坛捕获并投影出来的“记忆回响”。
可问题是，为何是他的记忆？
这个念头如同一根尖刺，扎进墨羽震荡未平的识海，让他心头泛起一阵比掌心灼痛更难忍的寒意。
这陌生的地底通道，这诡异的祭坛，为何能窥探并具现他深埋的过往？
“呼……”一声轻微的喘息打断了他的沉思。
白若薇指尖的符纸已化作飞灰，最后一丝灵力被抽离的虚弱感让她身形微晃，踉跄着退了半步，白皙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迅速稳住身形，脸上却强撑着一抹惯有的狡黠笑意，拍了拍胸口：“这鬼地方连符阵的灵光都压得喘不过气，真是要命。不过还好，咱们总算没被当场炼成灰。”
话虽轻松，但她紧握着袖口的手指却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另一侧，一直沉默的林远萧靠在冰冷的石壁边，一双眼眸却如鹰隼般锐利，紧紧锁在墨羽身上。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中混杂着难以分辨的警惕与关切：“刚才那招‘焚心掌’，威力霸道绝伦，但你闪得太准了，几乎是在对方魔气凝聚的瞬间就做出了预判，就像……就像你提前知道他会从哪个方位出手。墨羽，你以前见过这种术法？”
空气仿佛在这一问之下凝固了。
白若薇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几分，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
墨羽沉默了片刻。
林远萧的观察力敏锐得可怕。
他不是见过，而是……刻骨铭心。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撬开了他识海深处被尘封的枷锁。
一瞬间，无数混乱的碎片画面翻涌而上——燃烧着赤炎的狰狞战铠，贯穿天地的锁链轰然崩裂的脆响，还有一个银发女子在血色夕阳下绝望的哀泣……
“嗡！”识海的刺痛让他猛地闭了下眼。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些几乎要吞噬他的记忆压回深渊，再睁眼时，眸中已恢复了一贯的沉静。
他没有回答林远萧的问题，只是握紧了腰间一枚温润的玉符，沉声道：“走，别停。这里处处透着诡异，再危险也得找到出口，否则我们迟早会被这通道吞了神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暂时压下了林远萧的追问。
林远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跟了上去。
白若薇收起了所有的嬉笑神色，变得异常警惕。
她指尖悄悄贴上袖中另一张备用符箓，双眸则警觉地扫过通道两侧的岩壁。
随着他们深入，岩壁上开始出现一些若隐若现的古老刻痕，笔画曲折，形如泣诉。
“奇怪……”她忽然停下脚步，凑近一处石壁，低声嘀咕，“这些纹路，看着有点眼熟……像是《情劫录》里记载的禁言咒文的变体……难道说，我们现在正走在一条‘历劫之路’上？”
《情劫录》？
历劫之路？
墨羽和林远萧都听到了她的低语，心中同时一沉。
那本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禁书，记载的皆是与心魔、情劫、神魂试炼相关的禁忌阵法与咒术，凶险无比。
不等他们细想，前方的黑暗愈发浓重，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林远萧眉头一皱，不再保留。
他催动体内一道常年隐匿的灵脉，掌心一翻，一团幽蓝色的灵火“腾”地一下升起。
这火焰没有丝毫温度，反而散发着森然的寒意，却将前方的景象照得一清二楚。
火光映出的，是令人脊背发寒的一幕。
前方的通道赫然出现了一道扭曲的虚空裂隙，如同一张无声的巨口。
而在裂隙两侧，竟悬浮着数十片大小不一的残破镜片。
那些镜片不知由何种材质构成，在幽蓝火光的映照下，折射出诡异的光泽。
更可怕的是，每一片镜片之中，都清晰地映着一个绝美的仙子身影。
她们穿着同样的素白长裙，容貌凄婉，正无声地垂着泪。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镜中的仙子都在对着你哭泣，那无声的悲伤仿佛能穿透镜面，直抵人的神魂深处，勾起内心最深的绝望。
白若薇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林远萧掌心的幽蓝灵火也因他心神的动摇而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条路，根本不是通往出口，而是引向更深沉的绝望。
墨羽的呼吸也为之一滞。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垂泪的镜影，最终落在了那道深不见底的虚空裂隙之后。
那里，是更纯粹、更令人心悸的黑暗。
他握着玉符的手指，不由得又收紧了几分。
寂静的通道里，只剩下他们三人愈发沉重的呼吸声，和镜中仙子们永无止境的无声泪泣。
前路已被这诡异的镜阵与虚空裂隙所阻断，后退亦是茫茫黑暗。
他们仿佛被困在了一个由悲伤和绝望构筑的牢笼之中，唯一的出路，似乎只剩下穿过那片令人神魂战栗的泪光。
那焦痕仿佛是黑焰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道诅咒，边缘处细若发丝的裂纹仍在无声蔓延，似乎要将这片地底空间彻底拖入深渊。
墨羽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识海中翻涌的刺痛，那股力量过于霸道，即使被残碑镇压，其逸散的余威也足以让他心神不宁。
他身后的几名同门弟子，状态比他更为不堪。
有人倚着岩壁大口喘息，有人则在检查同伴的伤势，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前路的迷茫交织在每个人的脸上。
这片诡异的地下迷宫，步步杀机，刚才若非墨羽以自身精血为引，催动了那块不知来历的残碑，恐怕此刻他们都已化为黑焰下的飞灰。
“墨羽师兄，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一位名叫云舒的师妹轻声问道，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里死寂得可怕，除了他们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再无其他声响，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遗弃了。
墨羽正要开口安抚，脚步却猛地一顿。
他敏锐地感觉到，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丝流动。
那不是地底沉闷的秽气，而是一缕极细微、带着清冽寒意的气流，正从通道的深处缓缓吹来。
紧接着，一阵若有似无的声响钻入了他的耳中。
那声音悠远、空灵，如同一枚石子投入万年古潭，漾开一圈圈清澈的涟漪。
初时还很模糊，但渐渐地，那旋律变得清晰起来——古朴的钟声与清越的琴音交织，奏出一曲庄严肃穆、却又带着几分悲悯的调子。
墨羽的身体瞬间僵住，脸上血色褪尽。
这曲调……他绝不会忘记！
那是“引魂调”，是每一个新弟子踏入玉瑶宗山门时，由宗门长老亲自敲响的“问心钟”与“涤尘琴”合奏的仙乐，用以洗去凡尘俗念，引导新人踏上仙途。
那是他所有记忆的起点，是他对宗门最初、最神圣的印象。
他猛地抬头，望向那气流与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原本漆黑一片的通道尽头，不知何时，竟赫然透出了一抹清冷皎洁的光华，宛如高悬天际的明月，将清辉洒入这绝望的深渊。
那光芒并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静谧。
“那是……灵瑶殿的方向？”墨羽心头剧震，几乎是下意识地喃喃出声。
灵瑶殿乃玉瑶宗主殿，问心钟便悬于殿前广场，方位与眼前光亮之处隐隐吻合。
他身后的众人也察觉到了这惊人的变化，纷纷抬头望去，眼中先是闪过一丝狂喜，随即又被更深的警惕与恐惧所取代。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那片微光。
那微弱的光亮之外，是否真是他们日思夜想的归途？
那熟悉的引魂调，是否真是宗门长辈前来接引的福音？
或者……这仅仅是另一重更为阴险的幻境陷阱？
此地能映照人心，催生心魔，甚至豢养出“镜奴”那般以执念为食的怪物。
那么，一个以所有玉瑶宗弟子最深的归属感和记忆为诱饵的陷阱，也并非不可能。
这或许就是专门为了唤醒他们心中最后一丝执念而设下的，一个看似通往新生、实则导向毁灭的命运回环。
一旦踏入，或许便会永远沉沦在初入宗门的那一刻，神魂被彻底同化，成为这地底迷宫新的养料。
退，是无尽的黑暗与残存的邪祟；进，则可能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墨羽紧紧攥住了拳头，掌心那被黑焰灼伤的刺痛感，此刻反而成了让他保持清醒的唯一凭依。
他凝视着那片清冷的月光，听着耳畔愈发清晰的“引魂调”，眼中挣扎之色一闪而过，最终化为一抹决然。
无论是生路还是死局，他都必须亲自走过去看个究竟。
停滞于此，与死亡无异。
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仿佛利刃般刮过肺腑，让他混乱的思绪为之一清。
随即，他迈开了第一步，朝着那片遥远而又熟悉的光源，坚定地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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