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屏障之上,那些混沌斑痕的明灭频率愈发诡异,仿佛是亘古星辰最后的喘息,又像是深渊巨兽沉睡时的呼吸。
它们并非无序闪动,而是在遵循着一种凡人无法理解的古老韵律,每一次亮起与熄灭,都像是在天地间敲响一声无声的警钟。
墨羽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股熟悉的灼痛感自他左眼深处炸开,逆命之瞳仿佛被一根无形的引线点燃,瞬间变得滚烫。
这并非灵力激荡的征兆,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共鸣。
前世那些被层层枷锁封印的记忆碎片,在这诡异频率的牵引下,竟如冰层下的暗流般开始剧烈涌动,冲击着他脆弱的识海。
一幕幕模糊而血腥的残影,夹杂着绝望的嘶吼与凄厉的悲鸣,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却留下了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的脸色在瞬间变得煞白,呼吸也随之停滞。
“墨羽!”
一声低喝自身侧响起,林远萧的身影如一道离弦之箭,瞬间横亘在墨羽与那道不祥的屏障之间。
他并未回头去看墨羽的表情,但那股陡然弥散开来的死寂与绝望气息,已经让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致。
他的站姿看似随意,实则双脚已悄然按特定方位踩定,形成一个攻守兼备的桩势。
右手垂在身侧,看似放松,拇指与食指却已拈住了一枚伪装成腰佩龙纹玉饰的符箓。
那玉饰的雕工精美,灵气内敛,任谁看了都只会当成一件价值不菲的装饰品。
然而只有林远萧自己知道,这是他宗门秘传的“乾坤挪移符”,一旦激发,可在刹那间将百丈之内的人或物传送至预设地点。
这是他最后的保命底牌,也是他卧底身份的致命破绽。
可此时此刻,他顾不上了。
自从上次墨羽在万魔窟中险些魂飞魄散,林远萧的心境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任务固然重要,宗门的命令更是天条,但他内心深处,却滋生出一种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执念——他不愿再看到这个倔强而孤独的家伙,在他面前再一次陷入万劫不复的险境。
他的目光如盘旋于雪山之巅的鹰隼,锐利地扫过周围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块岩石,甚至每一缕流动的空气,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威胁。
就在这紧张对峙的时刻,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白若薇苍白着脸,却鼓起了毕生最大的勇气,一步步靠近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虚空屏障。
她的步伐很慢,甚至有些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墨羽被这诡异的景象所困。
她停在屏障前三尺之处,不敢再靠近。
屏障表面流转的光华中,有一道微弱的灵光格外黯淡,仿佛风中残烛。
白若薇深吸一口气,伸出纤细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向前探去。
就在指尖即将触及那道灵光的前一刹,她猛地顿住,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愈发凝重。
“这斑痕……这明灭的频率……”她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清晰地传入了墨羽和林远萧的耳中,“我曾在一部早已被列为禁书的残卷《九劫锁情图》上见过类似的图样。书中说,这种斑痕名为‘心锚印记’,它不是阵法,也不是封印,而是一种标记……一种用来标记‘镜魂容器’的古老秘术。”
“镜魂容器”四个字,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墨羽的心头。
他的识海中仿佛引爆了一颗九天惊雷,那些原本模糊不清的记忆碎片被瞬间震得清晰无比。
一幅完整而残酷的画面,跨越千年的时光,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强行烙印在他的灵魂之上。
那是一座悬浮于血色云海之上的白骨祭坛。
天空是诡异的暗红色,没有日月,只有一颗颗散发着死寂光芒的陨星。
一个男人被无数粗大的黑色锁链钉死在祭坛中央,他的四肢与躯干皆被洞穿,神情痛苦而麻木,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感知。
而他的心脏位置,赫然穿着七十二道细如发丝,却闪烁着七彩光华的晶莹丝线。
那些丝线的一端没入他的心脏,另一端则连接着虚空,仿佛在从他的灵魂深处抽取着什么。
当墨羽看清那男人的脸时,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让他险些崩溃。
那张脸,赫然与自己一模一样!
“不……”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
剧烈的恐惧与痛苦让他浑身冰冷,牙关不受控制地打颤。
但他强行咬住舌尖,剧痛让他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不能被这突如其来的记忆残片击垮。
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开始疯狂回忆另一本看似毫不相干的古籍——《凡俗百态图录》。
那本书是他在藏经阁的角落里无意中发现的,记载的都是些凡俗间的奇闻异事,阵法机关。
其中有一篇,讲述的是一种利用人心执念构建的“因果阵”,其阵眼规律与眼前这屏障斑痕的明灭节奏,似乎有着某种隐秘的联系。
林远萧虽然听不懂“心锚印记”和“镜魂容器”是什么,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当白若薇说出那句话后,周遭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一种无形无质,却又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因果缠绕感,从那虚空屏障中弥漫开来,像是无数条看不见的丝线,悄然缠上了他们三人的脖颈。
他毫不犹豫地将自身的护体灵流催动到了极致,一层淡青色的光晕在他体表若隐若现。
他不懂什么情劫秘术,但他那野兽般的直觉在疯狂地向他示警——他们正站在某个巨大命运轮盘崩塌的前夜,稍有不慎,便会被碾得粉身碎骨。
就在此时,一直在屏障周围仔细搜寻的白若薇忽然发出一声低呼。
她蹲下身,从一堆碎石之下,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枚已经断裂成两半的玉符,材质非金非玉,通体暗沉,布满了岁月的斑驳痕迹。
然而,当墨羽的目光投向那枚断符时,他腰间那枚作为内门弟子身份象征的“范例令”,竟毫无征兆地轻微震动起来,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
两件看似毫无关联的物品,其上镌刻的古老纹路,竟在这一刻产生了微弱的灵力呼应!
白若薇的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捧着那半枚断裂的玉符,一步步走到墨羽面前,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无法置信的惊恐:“墨羽师兄……你看这个……宗门史料记载,这种材质,这种纹路……它……它不该出现在这里……它是初代镜奴的身份信物!”
初代镜奴。
这四个字像是一道最终的宣判,将所有线索串联成了一条完整而绝望的锁链。
心锚印记,镜魂容器,千年前被钉在祭坛上的自己,以及这枚本该早已湮灭在历史尘埃中的信物。
墨羽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枚冰冷刺骨的断符。
当他的指尖触及玉符的瞬间,一股更加庞大、更加清晰的记忆洪流,沿着那断裂的纹路,凶猛地灌入他的脑海。
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原来,他不是转世,也不是重生。
他只是一个承载着千年诅咒与情劫的容器。
而这玉瑶宗的禁地,这道隔绝了过去与未来的屏障,困住的根本不是什么上古妖魔。
它困住的,是他自己那被撕裂的另一半灵魂。
一股前所未有的怒意与杀机,自他眼底深处燃起,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恐惧与迷茫。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一边是冰冷的死寂,另一边,逆命之瞳中的血色漩涡却在疯狂旋转,仿佛要将这片天地都彻底吞噬。
混沌的线索在这一刻终于汇聚成一条清晰得令人胆寒的脉络,指向了一条他必须踏上的道路。
过去不再是需要逃避的阴影,而是必须亲手打碎的牢笼。
他深吸一口气,周身的灵力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凝聚、奔涌。
世界……世界陷入了寂静。
风停了,云沉甸甸地凝滞着。
我的目光紧紧盯着那道屏障,那是一道闪烁着微光、分隔两个世界的墙。
是他的,也是我的目光。
不再有丝毫犹豫,只有已然做出决定的决绝。
代价……我愿意付出。
我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
这个破碎的阵法……轮回镜阵。
它是一切的关键。
我的灵力化作我身体的延伸,如同一把金色的利刃,在虚空中刻划着。
每一笔都是一种牺牲。
随着图案逐渐成型,空气噼啪作响,压力不断积聚,整个世界都仿佛屏住了呼吸。
每划下一道线,疼痛便加剧一分,一种灼热的剧痛从我的左眼蔓延开来,鲜血顺着脸颊缓缓流下,宛如献给虚空的一抹殷红祭品。
突然,林远萧那绝望而急切的声音划破了空气。
他也看到了。
他明白了真相,一个连我自己都尚未完全领悟的真相。
他瞪大了眼睛,认出了阵法的形状,认出了那可怕的禁忌之术的回响。
那是焚天魔域的“破界引咒”!
他大喊道:“停下!墨羽!那根本不是什么轮回镜阵!他是在用自己的灵魂作为催化剂……来唤醒屏障另一边的东西!”
最后一笔完成了。
屏障爆发出耀眼的光芒,色彩混乱交织,如同一曲嘈杂的交响乐。
地面开始颤抖。
空气变得浓稠,让人喘不过气来。
一个古老而充满冰冷胜利感的声音从深处回荡开来:“第九十九颗心脏……终于开始跳动了。”
接着,世界崩塌了。
空气扭曲成一股无形的漩涡,我的记忆,我的整个人生,如汹涌的洪流般涌入我的脑海,各种景象、声音和情感如咆哮的潮水般袭来。
这一切让人无法承受,是一场痛苦的冲击。
那些我几乎无法理解的画面、面孔和场景,都一股脑地冲进了我的意识。
我尖叫着,跪倒在地,双手抱头,过去与现在在我心中猛烈地碰撞着。
混乱开始平息。
记忆的洪流渐渐退去。
疼痛减轻了,只留下虚弱而破碎的我。
但随着记忆的消退,一个无可辩驳的真相逐渐清晰起来。
一个新的目标。
在我混乱的思绪残骸中,一个概念、一个地点、一个我从未听过的名字浮现出来,它如同烙印一般,深深铭刻在我灵魂的最深处。
那是一个我必须前往的地方。
风停了,云凝了。
那道隔绝了过去与未来的虚空屏障,此刻在墨羽眼中,不再是冰冷的阻碍,而是一面等待被唤醒的古镜。
他师尊的遗言,他身世的谜团,他无数个午夜梦回时看到的血色残片,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这片禁地的核心。
下一息,墨羽深吸一口气,周身灵力如沸腾的金液般喷薄而出。
他并指为笔,以苍穹为纸,蘸着自己燃烧的神魂,在虚空中一笔一划地勾勒起来。
金色的灵力线条在空中交错,构建出一个繁复而诡异的图案,那正是他梦中反复出现的“轮回镜阵”。
阵图晦涩难明,带着一股不属于此世的古老韵味。
每当一笔落下,墨羽的左眼眼角便会沁出一缕鲜红的血丝,顺着他苍白的面颊滑落,宛如血泪。
他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仿佛被这阵图抽走了生命本源。
“他在做什么?”一名玉瑶宗长老失声惊呼,想要上前阻止,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地钉在原地。
林远萧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死死盯着那道愈发完整的金色阵图,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沿着脊椎疯狂上窜。
别人看不懂,但他看得懂!
早年间,他曾为追查一桩灭门惨案,潜入过焚天魔域的废墟,在一本残破的魔典上,见过与此极为相似的图纹!
“不对……不对!”林远萧的嘴唇开始哆嗦,冷汗瞬间浸透了背脊,“这阵图的弧度,这灵力节点的排布……这不是什么防御阵法,它的结构,分明与焚天魔域传说中的禁忌之术——‘破界引’有七分相似!”
“破界引”是召唤!
是献祭!
是以自身为坐标,强行撕开世界壁垒,引渡彼岸存在的恐怖魔阵!
林远萧瞬间想通了一切,脸色煞白如纸。
什么狗屁的“范例”,墨羽根本不是在修复屏障,他是在用自己的神魂和血脉为引,唤醒屏障另一边的……某个东西!
“住手!墨羽!”他用尽全力嘶吼道,“那不是什么轮回镜阵!你被骗了!那是个召唤阵!”
然而,他的声音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膜吞噬,根本传不到墨羽的耳中。
此刻的墨羽,已然沉浸在一种玄妙的通灵状态,眼中只有那即将完成的阵图。
他的意识在燃烧,生命在流逝,只为求得一个真相。
终于,在林远萧绝望的目光中,墨羽指尖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点下了阵图中心的最后一笔。
嗡——!
一声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轰鸣,响彻天地。
就在墨羽完成最后一笔的瞬间,那道万年不变的虚空屏障之上,原本缓缓流转的混沌斑痕,如同被点燃的星辰,猛然爆发出亿万道刺目的光芒!
整个玉瑶宗禁地剧烈震颤,仿佛随时都会分崩离析。
紧接着,一道低沉、沙哑,却又带着无尽戏谑与满足的笑声,仿佛穿越了无尽的时空,自虚空的另一端缓缓传来,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呵呵……呵呵呵……第九十九颗心……终于,开始跳动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天地间的灵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骤然扭曲、沸腾、倒灌!
疯狂的灵气洪流以墨羽为中心,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野蛮地冲入他的体内。
“啊——!”
墨羽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他脑海深处那道禁锢着记忆的堤坝,轰然决口!
无数陌生的画面、声音、情感,如同决堤的星河,以一种毁灭性的姿态,冲刷着他的神魂。
那是尸山血海的战场,是神魔陨落的悲歌,是星辰破碎的末日,是一个又一个轮回中,属于“他”的,却又完全不属于“墨羽”的记忆。
剧痛与混乱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撕成碎片。
他蜷缩在地上,浑身抽搐,七窍之中都溢出了鲜血。
林远萧等人惊骇地看着这一幕,却无能为力,那股源自虚空的威压,让他们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当那足以撑爆任何一位修士的记忆洪流终于稍稍平息,墨羽痉挛的身体才缓缓停了下来。
他像一条濒死的鱼,大口地喘息着,意识在破碎的边缘徘徊。
世界,在他的感知中已经化为一片混沌的废墟。
然而,就在这片神魂的废墟之上,一个他从未听闻过,却又无比清晰,仿佛用神金烙铁深深隽刻下的名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宿命感,缓缓浮现,成为了他混乱意识中唯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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