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神魂深处萌发的悸动,尚未来得及辨明形态,便化作了一缕极细、极诡秘的低语。
这声音不经耳廓,不振鼓膜,如同一根冰冷的蛛丝,直接缠上了墨羽的神魂核心。
它呢喃着,带着一种仿佛穿越了无尽轮回的熟悉与恶意,吐出了两个字。
那不是墨羽此世的名字。
那是他埋葬在时间长河最深处,连自己都几乎遗忘的,属于前一世的禁忌名讳。
“嗡——”
墨羽的脚步戛然而止,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
他左眼中那枚独特的、象征着逆天改命的瞳仁,在此刻骤然收缩,旋即不受控制地滚烫起来,仿佛要将眼球都一并熔化。
一滴冷汗,沿着他陡然苍白的鬓角缓缓滑落,在死寂的迷雾中,那下坠的轨迹显得格外漫长。
他想过无数种与过去重逢的方式,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
在这片被遗弃的古战场,被一个非人之物,用他早已舍弃的姓名,从坟墓中唤醒。
就在墨羽神魂剧震的同时,他身侧的白若薇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她手中紧捏着的一张淡黄色符纸,明明无风无火,却“噗”地一声腾起一簇幽绿的火焰,顷刻间化为飞灰。
那火焰燎过她的指尖,她却浑然不觉疼痛,脸上血色尽褪。
“啊!”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是本能地扑向了离她最近的林远萧,双手死死攥住了他宽大的袖角,仿佛那是汪洋中唯一的浮木。
她的嘴唇发白,牙齿不住地打着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林师兄……那声音……它……它在读我的心事!它知道我在想什么!”
林远萧脸色亦是凝重无比。
在那诡异低语响起的瞬间,他只觉体内平稳流转的真气陡然一阵紊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搅动。
他闷哼一声,强行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反应却快得惊人。
只见他并指如剑,迅速在身前划过数道玄奥的轨迹,口中低喝:“匿!”
一层肉眼几不可见的透明光障瞬间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将三人牢牢护在其中。
光障之外的浓雾似乎被隔绝了,翻涌得愈发汹涌,却再也无法靠近分毫。
做完这一切,林远萧才将目光投向迷雾深处,那眼神凌厉如出鞘的刀锋。
他反手握住腰间的白玉长箫,箫身之上青光流转,一股凛然正气沛然而出。
“不要慌。”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异常沉稳,安抚着几乎要崩溃的白若薇,“此地是情劫碑外域,历来是宗门禁地,生灵绝迹。此间不该有任何活物开口——除非,它本就不属于阳世。”
他的话语如一盆冷水,让白若薇的颤抖稍稍平复,却也让那份恐惧沉淀得更加厚重。
不是活物,那就是……鬼祟?
魔头?
然而,墨羽却知道,那东西远比鬼祟魔头更加可怕。
他没有理会身旁的动静,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与那神秘声音的对抗之中。
他猛地鼓动起体内残存的所有神识力量,不顾经脉撕裂般的剧痛,尽数灌注于滚烫的左眼。
“逆命之瞳,开!”
刹那间,墨羽眼中的世界轰然剧变。
浓郁的迷雾褪去色彩,化作灰白色的混沌气流。
而在这些混沌之中,一道道或明或暗的线条交织穿梭,那是世间万物的因果之线。
他循着那声音的源头,竭力窥视。
终于,他看到了。
在无尽的虚空深处,一根漆黑如墨、断裂了大半的因果线,正散发着不祥的幽光。
它的一端隐没于不可知的虚无,另一端,则如同一条恶毒的毒蛇,径直穿透层层阻碍,牢牢地钉在了他自己的心口位置!
原来,它一直就在这里!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与怒火同时爆发。
墨羽猛地一咬舌尖,剧痛与血腥味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
他抬起右手,用牙齿狠狠咬破食指指尖,殷红的鲜血立刻涌出。
他没有丝毫犹豫,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身前的虚空中迅速写下三个血淋淋的大字。
“你!是!谁!”
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他此刻全部的意志与决绝。
血字成型,竟未消散,反而散发出淡淡的血光。
墨羽用尽全力,将这三个血字朝着那因果线的源头,猛地掷了过去!
声音沙哑,却如金石掷地,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
那纠缠神魂的诡秘低语,在血字飞出的瞬间戛然而止。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这片空间,仿佛时间都被冻结。
一息,两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狂肆到极点的笑声毫无征兆地爆发开来,那笑声不再是低语,而是如同惊雷般在三人的神魂中炸响,震得他们气血翻腾。
林远萧布下的“匿形障”在这笑声的冲击下,竟泛起阵阵涟漪,仿佛随时都会破碎。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狂笑声中,还夹杂着无数细碎而凄厉的女子哭泣与哀叹,如同百鬼夜行,又似万千冤魂在同时哭诉。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足以让任何心志坚定之人都为之疯狂的魔音。
而就在这片混乱的音景之中,有一瞬间,那狂笑的主声线,竟毫无预兆地,与一个墨羽无比熟悉、甚至可以说是镌刻在他骨子里的声线,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
——玉瑶宗主,清婉。
那个在他落魄潦倒之际,唯一向他伸出援手,将他带回宗门,如师如姐般照拂他的女子。
“轰!”
墨羽的脑海中仿佛有亿万道雷霆同时炸开,心口传来一阵远超任何刀剑创伤的剧痛。
那道防线,那份他以为早已坚不可摧的道心,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他的身体猛地一晃,膝盖发软,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地跪倒在地。
怎么会是她?不可能!
笑声在达到顶点的瞬间,又一次戛然而止。
“咔嚓——”
这一次,声音来自脚下。
三人低头看去,只见他们所站立的焦黑土地,正从中心裂开一道狭长的缝隙。
缝隙之中没有熔岩,没有深渊,而是透出一种深邃如夜空的幽蓝色光芒。
紧接着,一座巨大石碑的残影,缓缓从那幽蓝光芒中升起。
石碑古朴苍凉,布满了岁月的刻痕,大部分碑体都残破不全,但核心处的几个古篆字却在蓝光中流转不休,清晰可辨:
镜奴归位,九十九情锁将启。
八个字,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的法则。
在它们完全显现的刹那,那道幽蓝缝隙中猛地爆发出万丈光芒,其亮度甚至盖过了天光。
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恐怖吸力从中传来,瞬间笼罩了三人。
林远萧和白若薇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一声,意识便被这股力量瞬间抽离,卷入其中。
唯有墨羽,在他意识沉沦的最后一刻,那道诡秘的声音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
这一次,它不再狂笑,而是恢复了最初那种冰冷、恶毒的低语,像一句来自地狱最深处的诅咒:
“你逃不掉的,镜奴。”
“这一世,她们,仍会为你而死。”
意识从无边的黑暗与混乱中被猛地抛出,墨羽豁然睁开双眼。
入目是熟悉的宗门建筑轮廓,身旁是同样刚刚惊醒、大口喘着粗气、脸色惨白的林远萧和白若薇。
他们还站在原地,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短暂而真实的噩梦。
周围的迷雾已经散去,那片令人心悸的死寂也被宗门内隐约传来的晨钟暮鼓声所取代。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林远萧检查了一下自身,又看了看惊魂未定的白若薇,最后目光落在了墨羽身上,神情复杂地问道:“你们……都看到了?”
白若薇抱着手臂,不住地点头,显然还未从“读心”的恐惧中缓过神来。
墨羽没有回答。
他缓缓站直身体,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
那里没有血迹,指尖也没有伤口。
但他能清晰地记得,那冰冷的因果线钉入心口的触感,那狂笑声中夹杂的清婉宗主的声线,以及最后那句恶毒的诅咒。
那不是幻觉。
“情劫碑……镜奴……九十九情锁……”他低声咀嚼着这几个陌生的词语,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它们……仍会为你而死。”
这句话,如同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他的神魂。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身前的两位同门,望向了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
在那山峰之后,是收藏着玉瑶宗万千典籍的藏书阁。
过往的仇恨,这一世的恩情,未来的诅咒……无数线索交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巨网,而他,就身处这张网的中央。
他必须找到答案。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心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但在这片冰冷之中,却也淬炼出了一股无比坚硬的决心。
墨羽的眼神变得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冷酷。
他能感觉到,那枚曾一度滚烫的逆命之瞳,此刻也安静了下来,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方才那场剧变中,被永远地留在了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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