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空洞而飘忽，仿佛并非从喉咙发出，而是直接在三人的神魂深处响起。
浓雾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搅动，翻滚着向两侧退开，为那道模糊的身影让出一条通路。
它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踏在众人心跳最沉重的那一拍上。
随着距离拉近，那身影的轮廓逐渐清晰，却又更加诡异——它没有人该有的五官和肢体细节，仿佛一团由最纯粹的恶意与虚无扭曲而成的人形阴影。
林远萧的脸色已然煞白，但他眼神中的决绝却愈发坚定。
他很清楚，眼前这个东西，绝非寻常的妖魔鬼怪，而是某种更高层次、更接近法则本源的存在。
他布下的“九曲离光阵”号称能抵挡元婴期修士的全力一击，可在对方的气息压迫下，却如风中残烛般摇摇欲坠。
终于，那身影停在了阵法光幕之前。
它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尖轻飘飘地触碰在林远萧竭力维持的幽蓝色屏障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也没有灵力碰撞的炫光。
指尖与光幕接触的刹那，整个“九曲离光阵”猛地一颤，其上流转的无数灵纹像是被滴入了滚油的清水，瞬间沸腾、扭曲、发出痛苦的嗡鸣。
那幽蓝色的涟漪并非向外扩散，而是向内塌陷，仿佛构成阵法的法则本身，正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一寸寸地啃噬、吞没。
“噗！”林远萧喉头一甜，一口逆血险些喷出，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他掌心灵力毫无保留地疯狂涌入阵眼，额角青筋如虬龙般暴起，浑身骨骼都在不堪重负地呻吟。
他知道这屏障撑不了多久，最多十息，甚至更短。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身侧的墨羽，按照任务指令，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墨羽，可眼下的局面，似乎早已超出了他所能应对的范畴。
若墨羽在这里被毁，他这么多年的潜伏与谋划，也将彻底化为泡影，变得毫无意义。
就在林远萧拼死支撑之际，他身后的白若薇早已吓得魂不附体。
她死死攥着墨羽的衣角，整个人缩成一团，只敢从指缝间偷偷窥视那个恐怖的存在。
她手中的一道符纸正急剧升温，烫得她掌心刺痛，那是她师门赐下的最高等级警示符，此刻却连一丝激发反击的勇气都无法带给她。
恐惧攫住了她的喉咙，但一个更深层的疑问却驱使着她，让她忍不住用微不可闻、带着哭腔的声音颤抖着问：“墨羽……它……它是不是冲着‘范例’来的？”
“范例”二字一出，墨羽的身躯微不可察地一僵。
几乎在同一时刻，他的左眼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眼球深处。
这股剧痛瞬间席卷了他的脑海，让他眼前一黑，但紧接着，一股更为熟悉的力量从眼瞳深处苏醒。
逆命之瞳，自行觉醒！
眼前的世界瞬间变了模样。
在墨羽的左眼中，浓雾、阵法、林远萧和白若薇的惊恐，都褪去了表面的色彩，化作由无数纤细丝线构成的因果之网。
而那个立于阵外的模糊身影，则显得尤为突兀。
它的存在本身就像是因果网上的一个巨大黑洞，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线条。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在那身影的“身后”，他清晰地看见了三道粗大却已然断裂的因果线。
那三道断裂的因果线，散发着亘古而绝望的死寂气息，其形态、其走向、其断裂处散逸出的虚无感……竟与他脑海中那些支离破碎的前世残影，分毫不差地重叠在了一起！
墨羽的脑子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炸雷，刹那间一片空白。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那些困扰他无数个日夜的噩梦，那些零星闪现的、充满了血与背叛的片段，其源头，就在眼前！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顺着脸颊滑落，滴入尘土。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比这深山寒雾更冷冽千百倍，让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一直以为前世的种种只是需要他去揭开的谜团，却从未想过，谜团的答案会以如此直接、如此恐怖的方式，主动找上门来。
似乎是察觉到了墨羽那道窥探命运的目光，阵法外那道模糊身影原本毫无目标的徘徊姿态，忽然停住了。
它在屏障外徘徊了数圈，像是在审视笼中的猎物，此刻却猛然顿步，缓缓地……转过了“头”。
它没有面容，只是一片混沌的虚无。
然而，当那片虚无正对上众人的方向时，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拼死维持阵法的林远萧，都感到了一种穿透灵魂的凝视。
那道目光仿佛无视了肉体、灵力、阵法屏障，直接照射进他们内心最深、最黑暗的角落，将他们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秘密、所有的执念都剥得一干二净，赤裸裸地暴露出来。
林远萧看到了自己对任务的执着与背后的身不由己；白若薇看到了自己对力量的渴望与面对未知时的懦弱。
而那道凝视的最终焦点，落在了墨羽身上。
墨羽感到自己仿佛被彻底看穿了。
从他穿越而来，到觉醒逆命之瞳，再到此刻重遇前世的梦魇，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道目光下无所遁形。
他内心最深的执念——查清前世真相，向那些背叛者复仇的念头，被无限放大，几乎要撑爆他的神魂。
就在众人被这恐怖的凝视压得喘不过气，连呼吸都近乎停滞之际，那道身影毫无预兆地抬起了手。
下一瞬，在林远萧骇然欲绝的目光中，那只由阴影构成的五指，如撕开一张薄薄的棉纸般，悄无声息地、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九曲离光阵”的灵力屏障。
那些狂暴沸腾的灵纹在接触到它手指的刹那，便瞬间湮灭，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手，穿过了屏障。
也就在这一刻，随着那只手的侵入，一股浓烈到极致的死寂气息扑面而来。
墨羽的脑中轰然炸响，一段被尘封许久的前世碎片，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蛮横地冲进了他的意识。
冰冷的祭坛，环绕的诡异诵经声，无数道狂热而麻木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他是初代镜奴，是献给未知神只的第一份祭品。
而眼前这一幕，这只穿透屏障、伸向他的手，正与他记忆中，被拖上祭坛、献祭前的最后一瞬，完美重合。
记忆的洪流与眼前的现实交汇，巨大的冲击让墨羽的意识陷入了刹那的空白。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只裹挟着无尽虚无与死亡气息的手，缓缓伸向自己的眉心，身体却像是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只手所带来的压迫感，不仅仅是力量上的碾压，更是一种来自生命位阶、来自因果宿命的绝对压制。
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无力反抗的祭品，只能等待着宿命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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