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晦暗如同一块浸了浓墨的朽布,死气沉沉地罩在问心崖上空,吞噬着一切光与声。
墨羽的心脏猛地一沉,身形化作一道残影,瞬间便跨越了数百丈的距离,落在了禁地中央的汉白玉高台之上。
他的呼吸几乎停滞,眼前的景象比远观时更加令人窒息。
高台正中,那面本该清澈如水、能映照三界情缘的“情劫古镜”,此刻竟像一块凝固了千年的琥珀。
镜面之上,不再有云雾般的灵气流转,而是呈现出一种铅灰色的死寂。
更诡异的是,镜中映出的并非墨羽的身影,而是一道模糊的仙子虚影,那虚影的姿态定格在回眸的瞬间,连飘飞的衣袂和欲落未落的泪珠都凝滞在了空中,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光阴。
这绝非寻常的灵力紊乱。
墨羽身为宗门首席,奉命前来演练情劫模拟,为的是勘破心魔,稳固道心。
可眼前的景象,却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灭了他所有的从容。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祥预感,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缠得他心口发紧。
就在此时,一道清风裹挟着兰芷之气落在他的身侧,白若薇的身影显现出来。
她秀眉紧蹙,绝美的脸上满是凝重。
“墨羽,你感觉到了吗?”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其中的惊骇,“周围的灵气……不动了。”
无需她提醒,墨羽早已察觉。
这片天地间,风是静的,云是止的,就连空气中浮游的尘埃,都像是被钉在了虚空之中。
白若薇见他脸色难看,不再多言,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莹白指尖亮起一点璀璨的电光。
她凌空虚画,一道道繁复的符文瞬间构成了一座微缩雷阵——正是玉瑶宗的速发仙法“动念引雷阵”。
此阵发动,本该引来九天神雷,破除一切虚妄禁制。
然而,那由灵力构成的完整符阵,在脱离她指尖的刹那,竟也如那镜中仙影一般,突兀地悬停在了半空,其上流转的雷光像是被冻住的电流,闪烁的姿态僵硬而诡异,再也无法引动一丝一毫的天地之威。
白若薇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杰作,那悬浮的符文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徒劳。
她喃喃低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不是封印……封印只是隔绝灵力,而这里的灵力充沛依旧,只是……只是它们都‘死’了。像是时间本身,被什么东西一口咬住了,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玉瑶宗深处的禁书阁内,一道身影正借着整理典籍的名义,在布满灰尘与禁制的书架间疾速穿行。
林远萧的心跳得飞快,他绕过一排排记载着寻常功法的玉简,径直冲向了最里层那被朱砂符网层层包裹的区域。
他顾不得触动禁制会引来长老,一把扯下封条,从角落里抽出一本兽皮包裹、边缘已经炭化的古籍。
《玉瑶异录·卷七》。
他修长的手指因为急切而微微颤抖,飞快地翻动着泛黄的册页。
终于,在一页残缺的篇章中,他找到了自己苦寻的记载。
那上面的上古文字晦涩难懂,却让他如遭雷击。
“上古之灾,名曰‘镜噬时’。情劫古镜,非凡物,乃天道情缘之显化。若有天命之人,其‘范例之心’于镜中试炼,与九十九位镜中仙子因果纠缠过深,情根难断,缘网难解,则镜中之劫将溢满而出,祸乱三界。为免此浩劫,古镜有灵,将自行冻结天地流速,封锁时轮,以待破局。此非镜毁,实乃天道自保之法……”
林远萧的额头渗出冷汗。
范例之心、九十九位仙子……这说的分明就是墨羽!
宗门让他进行情劫模拟,本是为他将来渡劫铺路,谁能想到,这模拟竟会引动上古之灾!
问心崖上,气氛愈发压抑。
墨羽背靠着一根雕龙石柱,闭上了双眼,试图用神识去探查这片凝固时空的根源。
然而神识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混沌的死寂。
就在他心神高度集中的瞬间,他紧闭的左眼眼皮下,那颗异于常人的逆命之瞳,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剧痛之下,一幕幕破碎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那是一个同样万籁俱寂的世界,天地间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与生机,仿佛一幅静止的末日画卷。
他站在相似的高台之上,面对着一面同样凝固的古镜。
而那时,打破这片死寂的,并非雷鸣,也非呐喊,而是镜中那位绝美仙子眼角滑落的……第一滴血。
那滴血,殷红得仿佛要灼穿他的灵魂。
“嗬……”墨羽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微微晃动,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
“你怎么了?”白若薇立刻察觉到他的异样,凑近过来,扶住了他的手臂。
她的手掌微凉,带着一丝担忧。
她压低了声音,目光扫过那面诡异的古镜,轻声问道:“墨羽,你说……这会不会是我们之前破解‘相思锁阵’时,触动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你破阵之后,身上曾闪过几道诡异的黑纹,那绝对不像我们玉瑶宗的法印。”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墨羽记忆的另一扇门。
相思锁阵,黑纹……那些被他强行压下的异常,此刻与眼前的灾厄景象重叠在一起,形成了一张指向他自己的无形巨网。
就在两人陷入沉思之际,一道急促的破风声由远及近。
林远萧手持一卷残破的古籍,跌跌撞撞地冲上高台,他甚至来不及喘匀气息,便将手中的残页展现在两人面前。
那残页的角落,有一行用朱砂写下的细密批注,字迹狂放,带着一股看透世事的沧桑。
林远萧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行朱砂小字,一字一顿地念道:“‘镜不动,则情未断;镜不碎,则劫不启’!”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墨羽,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墨羽,你明白吗?这根本不是什么故障,也不是什么天降灾厄!这是它在等你!等你在情断与劫启之间,做出选择!”
选择?
这两个字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墨羽的心头。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那面静止的古镜,镜中仙子的泪珠依旧悬在眼角,那绝望而又期盼的眼神,跨越了凝固的时空,直直刺入他的心底。
原来,这片被冻结的天地,这万物的死寂,都只是一个舞台。
一个为他一个人搭建的,用三界流速作为赌注的舞台。
而他,就是那个唯一被推上台前,必须做出抉择的伶人。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豁然贯通。
前世的血,今生的缘,镜中的情,镜外的劫,一切都纠缠在他的身上。
那股源自逆命之瞳的刺痛感再次袭来,却不再是单纯的痛苦,而是夹杂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然。
他缓缓站直了身体,周身那股因迷茫而产生的颓然之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锋锐。
空气仿佛因为他的心念变化,而发出了极其细微的嗡鸣。
林远萧和白若薇都屏住了呼吸,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墨羽身上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那是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志,一种向死而生的疯狂。
墨羽猛地睁开了双眼,左瞳之中,血色与金色交织的诡异符文一闪而逝。
他的眼神里,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冰冷的觉悟。
他知道,言语和等待在此刻都已是多余,想要打破这僵局,唯有以最极端的方式,来回应这天道的逼问。
那光华并非消散,而是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古老的黑暗所吞噬。
仿佛在宗门气运的核心,诞生了一个无形的黑洞,正贪婪地吮吸着维持这片洞天福地万年不倒的根基。
这股令人心悸的衰败之气,如同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入了墨羽的识海。
他浑身一震,那双原本因迷茫而略显空洞的眼眸,瞬间被一种决绝的锋锐所取代。
他不再犹豫。
周围长老们的惊呼、同门们的窃窃私语,此刻都已化作遥远而模糊的背景音。
他知道,所有的猜测、所有的指责、所有的命运,都指向了他。
那个自他出生起便如影随形的预言——天煞孤星,第九十九次天地大劫的开端。
过去,他试图逃避,试图证明自己与这所谓的浩劫无关。
但现在,宗门的败象就在眼前,他无路可退。
逃避,只会让他在悔恨与自责中被这命运的洪流彻底淹没。
与其被动地等待审判,不如主动撕开这宿命的帷幕!
墨羽猛然睁眼,眼中血丝迸现。
他并指如刀,灵力凝聚于指尖,毫不迟疑地划过自己的左手掌心。
鲜血瞬间涌出,每一滴都蕴含着他精纯的修为与不屈的意志。
他一步踏出,瞬息之间便已立于问心崖中央那面巨大而古朴的石镜前。
此镜名为“心渊”,能照见人心,能回溯因果。
他将流淌着滚烫鲜血的手掌,毅然决然地按在了冰冷如万年玄冰的镜面之上!
“嗤——”
血与镜的接触,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仿佛在神魂层面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嘶鸣。
墨羽双目赤红,盯着镜中自己模糊不清的倒影,一字一句,声若雷霆,又似泣血的悲鸣:“若我墨羽,当真是那第九十九劫的开端!那就让我看看,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所谓天道,究竟想让我记起谁!”
他的质问,他的咆哮,在这片压抑的空间里回荡。
他赌上了一切,用自己的鲜血为引,强行叩问这神秘莫测的天道因果。
然而,心渊古镜依旧冰冷无声。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墨羽掌心的鲜血,在触及镜面后,既未被吸收,也未曾滑落。
那一颗颗饱满的血珠,就那样以一种违反常理的姿态,静静地悬浮于镜面之上,晶莹剔透,却又死气沉沉。
时间与空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风声、呼吸声、心跳声……万籁俱寂。
整个宇宙,仿佛唯有此地陷入了永恒的静止。
墨羽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就连心渊镜,也拒绝给他答案吗?
可就在这片无人能够察觉的、超越了时空维度的最深处——或许是在镜子的核心,又或许是在墨羽血脉的源头——一丝微弱如尘埃,却又蕴含着足以焚尽诸天万界之威的混沌火种,正因这精血的献祭与意志的咆哮,悄然苏醒。
静止被打破。
悬浮的血珠仿佛瞬间失去了支撑,刹那间融入了镜面,消失得无影无踪。
心渊镜恢复了它古井无波的模样,依旧晦暗,没有任何回应。
墨羽身形一晃,献祭精血让他一阵虚弱。
他缓缓放下手,脸上满是失望与不甘。
就在他以为一切都已失败告终时,一股比万年玄冰还要阴寒、比九幽深渊还要古老的气息,无声无息地从镜中倒映回溯,顺着他与镜面方才接触的轨迹,如同一条看不见的丝线,精准无比地钻入了他的体内,直冲他的眉心识海,最终,汇聚于他紧闭的左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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