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化作一道无法抗拒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墨羽的理智。
左眼传来一阵滚烫的灼痛,仿佛有烙铁正狠狠按在他的眼眶之上。
剧痛之中,他眼前的世界骤然变色。
原本平平无奇的青石小径、摇曳的草木、乃至流动的空气,都被一层细密如蛛网的淡金色丝线所覆盖。
这些丝线或粗或细,或明或暗,从四面八方延伸而来,最终却诡异地汇聚于同一个遥远的方向——宗门最深处,那片被列为禁地的“忘忧崖”。
无数因果线交织,形成一股无形的牵引力,拉扯着他的神魂,命令着他的躯体。
墨羽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心中涌起巨大的荒谬与惊疑。
他只是一个无法修行的凡人,一个被宗门怜悯收留的杂役,为何会看到这般景象?
这股力量又是什么?
为何它指引的方向,会是那个连内门弟子都闻之色变的绝地?
他想停下,双腿却像灌了铅,不受控制地迈开了步子。
每一步都踩在那些金色丝线的节点上,仿佛是一个被无形之手操控的提线木偶,正身不由己地走向早已铺设好的命运舞台。
“喂,墨羽!”
一声清脆悦耳的呼唤自身后传来,打断了这诡异的行进。
墨羽僵硬地回头,看到了手提一盏六角符灯的白若薇。
少女一袭白衣,在昏暗的天光下宛如一朵不染尘埃的幽谷兰花。
她秀眉微蹙,眼中带着几分审视和担忧。
“你这是要去哪?神神叨叨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白若薇走近几步,她手中的符灯发出的光芒柔和而稳定,光晕所及之处,墨羽眼中的金色丝线似乎都黯淡了几分,那股强烈的拉扯感也随之稍减。
“我……”墨羽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说自己的眼睛看到了世界的“脉络”?
说自己正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着去闯禁地?
任何一句听起来都像是疯话。
白若薇见他语塞,眼中的疑惑更深。
她晃了晃手中的符灯,灯芯的火焰轻微地跳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噼啪声。
“奇怪,这附近的灵气怎么如此紊乱?”她喃喃自语,随即目光再次锁定在墨羽身上,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带着些许戏谑的笑容,“我们的模范凡人,今天不去做饭洗衣,又准备去闯什么祸了?罢了,看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我便陪你走一遭,免得你掉进哪个坑里,还得劳烦我去给你收尸。”
她嘴上说着轻松的玩笑话,眼神却变得格外警惕。
身为符阵堂百年不遇的天才,她对灵气的变化极为敏感。
这股紊乱绝非自然形成,而墨羽此刻的异状,很可能与此有关。
她将符灯提得更高了些,一缕精纯的灵力注入其中,光芒瞬间明亮数倍,将两人前方的道路照得纤毫毕现。
墨羽心中涌过一丝暖流,点了点头,没有再拒绝。
有一个同伴,或许能让他稍微心安一些。
两人并肩而行,沉默地向着忘忧崖的方向走去。
在他们身后百步之外的树影里,一道修长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跟随着。
林远萧的呼吸绵长而几不可闻,整个人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本该在此时返回据点,汇报宗门内部的最新动向。
作为潜伏在青云宗最深的暗子,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极其宝贵,绝不应该浪费在跟踪一个凡人和一个符阵天才的夜游上。
然而,当他看到墨羽那失魂落魄、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前行的模样时,一种莫名的烦躁与不安攫住了他的心。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出于对潜在变数的警惕。
可当墨羽因为脚下被石子绊了一下,身体踉跄欲倒的瞬间,林远萧几乎是本能地从阴影中冲了出去。
他的速度快如鬼魅,在白若薇反应过来之前,便已伸手扶住了墨羽的手臂。
“小心。”林远萧的声音低沉而冷冽,一如他平素给人的印象。
然而,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墨羽粗布衣袖的那一刻,一股仿佛跨越了万古洪荒的电流猛然窜过他的四肢百骸。
那不是灵力的冲击,而是一种更加深邃、更加原始的悸动。
林远萧的心脏狠狠一抽,一种久违到几乎被遗忘的痛楚与眷恋,毫无征兆地在他心底泛起。
他猛地缩回手,仿佛被烫到一般,眼神复杂地看着一脸错愕的墨羽。
“林师兄?”白若薇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林远萧,“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远萧迅速收敛了所有情绪,恢复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路过。”他吐出两个字,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墨羽,“你们要去忘忧崖?”
不等两人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说道:“算我一个。”
墨羽和白若薇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
林远萧是宗主亲传弟子,天之骄子,性格孤僻,从不与人结交,更遑论参与这种莫名其妙的夜行。
但他既然开了口,两人也不好拒绝。
三人同行,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越靠近忘忧崖,空气就越是稀薄、冰冷。
白若薇手中的符灯火焰开始剧烈摇曳,光芒忽明忽暗,显然此地的灵气已经紊乱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程度。
崖底是一片开阔地,寸草不生,正中央立着一块半人高的残破石碑,上面布满了风雨侵蚀的痕迹,字迹早已模糊不清。
“就是这里。”墨羽停下脚步,那股来自左眼的牵引力在此刻达到了顶峰,所有的金色丝线都汇聚于前方的残碑之下。
他的左眼灼痛难当,几乎要流出血泪。
“不对劲。”林远萧的声音突然响起,他正蹲在地上,用手指轻轻拂去地面的尘土。
随着尘土被扫开,一幅幅繁复而诡异的符文图案显露出来。
这些符文笔画扭曲,结构古老,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邪异气息。
白若薇也凑了过去,看清符文的瞬间,脸色骤变。
“这是……镇情符文!而且是逆向运转的!”她失声惊呼,“这种符文是上古时期用来镇压心魔、斩断七情六欲的禁术,正向刻画已是歹毒无比,逆向运转……这简直闻所未闻!它不是在镇压,而是在汲取、在孕育某种东西!”
她看着这些被刻意掩埋,如今却仿佛被某种力量重新唤醒的符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片禁地的底下,究竟埋藏着怎样恐怖的秘密?
“我来试试解析它的符文结构,或许能找到源头。”白若薇当机立断,她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套小巧的阵盘与阵旗,双手飞快地掐诀,口中开始念诵起一段晦涩的古老咒文。
“天地无极,符法归元……”
然而,她的咒语刚刚念出半句,异变陡生!
那块残破的石碑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紧接着,“轰”的一声巨响,石碑轰然炸裂!
一股幽蓝色的光流如同火山喷发,从石碑下方的地面裂缝中狂涌而出,瞬间席卷了整个崖底。
狂暴的气流卷起三人的衣袂猎猎作响,吹得他们几乎睁不开眼。
光流冲天而起,在半空中汇聚、扭曲,最终竟凝成了一幕清晰无比的幻影。
那是一座森然的古代祭坛,四周跪满了黑压压的人影,他们口中吟诵着意义不明的祷文。
祭坛中央,一个身形与墨羽一般无二的男子,被无数条符文锁链缠绕捆绑,从琵琶骨到脚踝,无一幸免。
他双膝跪地,长发凌乱地垂下,遮住了他的脸庞。
但当他缓缓抬起头时,那张与墨羽别无二致、却充满了无尽痛苦与绝望的面容,清晰地映入了三人的眼帘。
幻象中的“墨羽”张开了嘴,似乎在无声地呐喊着什么。
就是这一刹那,幻影如镜花水月般骤然消散。
崖底的裂缝却在此时扩张到了极致,变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漆黑洞口。
一阵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低沉吟诵声从地底深处传来,古老、宏大,带着无可匹敌的威严。
紧接着,一股恐怖到令人窒息的无形吸力自裂缝中猛然迸发!
墨羽离得最近,他毫无反抗之力,瞬间被那股吸力攫住,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深渊坠去。
“墨羽!”林远萧发出一声怒吼,那声音中蕴含的焦急与恐惧,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他想也不想,猛地向前扑去,试图抓住墨羽的手。
然而,那吸力实在太过强大,他的指尖刚刚触到墨羽的衣角,整个人也被一同拖拽着,吞噬进了那片无尽的黑暗之中。
白若薇反应最快,她在被吸力波及的瞬间,便咬破舌尖,将一口精血喷在了最后一道保命符箓之上。
金光一闪,符箓化作一个护盾将她包裹。
可即便是这道能抵挡元婴修士全力一击的符箓,在那恐怖的吸力面前也仅仅支撑了不到一息时间,便寸寸碎裂。
她的身影最后消失在洞口,只留下一声短促的惊呼,被卷入了那片扭曲、混乱的时空乱流里。
坠落,无尽的坠落。
四周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冰冷刺骨的虚无和足以撕裂神魂的巨大压力。
意识仿佛被撕扯成无数碎片,沉入无尽的黑暗与混沌之中,连最后一丝挣扎的念头,都即将被这片狂暴的乱流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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