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电机房的嗡鸣如同沉重的心跳，敲打在劫后余生的寂静里。我靠在冰冷的机器外壳上，右肩包裹着厚厚的绷带，虽然依旧剧痛，但那股侵蚀生命的冰冷恶毒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虚弱却真实的暖意，源自顾夜沉那不顾一切的“治疗”。
顾夜沉坐在我对面，背靠着同样的机器，闭着眼，脸色苍白，额发被汗水濡湿，紧抿的唇线透露出极度的疲惫。左臂的固定架和吊带让他显得有些狼狈，但那份属于商业帝王的冷硬轮廓并未改变。只是，偶尔当他睁开眼看向我时，那深邃的眸底，翻涌的不再是纯粹的审视和冰霜，而是某种剧烈动荡后、尚未完全沉淀的复杂情绪——震惊、后怕、以及一种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滚烫的东西。
老陈守在紧闭的金属大门旁，耳廓微动，倾听着外面的动静。他肋下的伤口也重新包扎过，虽然脸色因失血而差，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外面的动静小了，」老陈压低声音汇报，「大部分‘清理者’似乎被之前的Emp和蜂巢系统暂时瘫痪或引开了，但不确定是否有残余，或者……第二批。」
顾夜沉缓缓睁开眼，眸光恢复了几分冷静和锐利。「不能久留。主系统不会只派一波‘清理者’，它在调集资源，下一波只会更棘手。」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动作因疲惫和伤势而显得有些踉跄。我下意识想伸手去扶，却牵动了肩上的伤口，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别动！」顾夜沉立刻看向我，眉头紧锁，语气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一时无言。发电机房的幽暗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仿佛映照着他内心尚未平息的惊涛骇浪。
最终，他移开视线，看向老陈：「找到逃生通道入口了吗？」
「找到了，顾总。」老陈指向机房深处一个被巨大线缆盘和维修工具半掩着的、极其不起眼的角落，「按照您之前给的备用图纸，入口就在那里，需要手动开启。」
我们互相搀扶着，走向那个角落。挪开沉重的障碍物，地面上果然有一块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边缘有着细微缝隙的金属板。老陈蹲下身，摸索了片刻，找到了一个隐藏的卡扣，用力一扳。
「咔哒」一声轻响，金属板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漆黑洞口，一股带着泥土和铁锈味的冷风从下方涌出。
「通道很窄，而且年代久远，情况不明。」老陈提醒道，率先拿出强光手电，向下照去。陡峭的金属梯延伸向下，深不见底。
「我断后，老陈，你开路，林薇在中间。」顾夜沉迅速分配了顺序，语气不容置疑。他看了我一眼，补充道，「跟紧，量力而行。」
我点了点头，知道此刻不是逞强的时候。
老陈毫不犹豫地率先爬了下去，身影很快被黑暗吞噬，只有手电的光柱在下方晃动。我深吸一口气，忍着肩痛，用未受伤的左手和双腿，小心翼翼地跟着向下爬。顾夜沉紧随在我身后，我能听到他因为左臂不便而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通道内部比想象中更加狭窄和压抑，空气浑浊，金属梯上布满了锈迹和灰尘。我们如同三只沉默的蚂蚁，在黑暗的肠道中艰难穿行，只有手电的光和彼此粗重的呼吸声相伴。
向下爬了大约十几米，梯子到了尽头，连接着一条水平延伸的、更加低矮的管道，需要弯腰才能前行。管道壁上凝结着水珠，脚下湿滑。
「小心脚下，跟紧我。」前方传来老陈压低的声音。
我们沿着管道默默前行，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光，以及隐约的水流声。
「快到出口了，」老陈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出口伪装成一个废弃的排水口，连接着西山一条季节性河床。」
又前行了几分钟，管道尽头被一道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封住。老陈用手电仔细检查了一下栅栏的锁扣，从工具包里拿出小巧的液压钳，几下便剪断了已经腐朽的锁链。
他用力推开沉重的铁栅栏，外面是更加清新的空气，以及哗啦啦的雨水声——外面的暴雨虽然小了，但并未完全停歇。
我们依次钻出排水口，重新回到了地面。身处一个干涸的河床底部，四周是茂密的灌木和陡峭的山坡，头顶是灰蒙蒙的天空和依旧淅淅沥沥的雨丝。远处，西山基地庞大的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如同一个沉默的巨兽。
劫后余生的庆幸尚未完全涌上心头，顾夜沉的个人终端突然发出了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震动提示音。他立刻抬起手腕，那是一个经过特殊加密、独立于基地网络的通讯设备。
他看了一眼屏幕，脸色瞬间变得更加凝重。
「怎么了？」我心头一紧。
顾夜沉将屏幕转向我和老陈。上面只有一行简短的加密信息，来源是一个未知的、不断跳变的代码：
【“清理者”主力已确认向你的方位集结。周氏集团于三小时前正式向法院申请破产保护，其核心资产正被一个注册于开曼群岛的匿名基金低价收购。怀疑是主系统在通过世俗手段清理“战场”并转移资源。小心，它可能在……准备“格式化”。】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信号再次中断。
周氏破产？匿名基金收购？格式化？！
我的心沉了下去。主系统的手段远比我们想象的更缜密、更冷酷！它不仅在物理层面派出“清理者”进行抹杀，还在商业层面迅速切割和周氏的联系，甚至可能通过那个匿名基金，将周氏的残余价值吸收，转化为它继续运作的养分！
而“格式化”……这个词让我不寒而栗。在主系统的词典里，这绝不仅仅是删除数据，很可能意味着更彻底、更恐怖的清除手段！也许是针对顾夜沉这个“漏洞”的终极清除程序，也许是针对整个“b计划”相关区域的……无差别打击？
顾夜沉的眼神冰冷如刀，他望着基地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
「想断尾求生，顺便把我们埋在这里？」他低声自语，随即看向我和老陈，「它越是急着清理，越是说明我们戳到它的痛处了。‘b计划’必须继续，而且要更快！」
他深吸一口潮湿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所有的疲惫和伤痛都压下去。
「老陈，联系我们在海外的人，启动‘暗线’，查那个匿名基金的底细，我要知道每一分钱的流向。」
「是，顾总。」
「林薇，」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托付的重量，「你的伤需要尽快处理。但我们不能去医院，主系统一定监控着所有正规医疗机构。」
他顿了顿，说出一个地址：「去这个地方，找一位姓白的医生。他欠我一条命，嘴巴严，技术也好。他会帮你处理伤口，并提供安全的落脚点。」
我记下地址，点了点头。我知道，从现在起，我们正式从明处转入了暗处，每一步都将更加危险。
「你呢？」我忍不住问。他不会打算独自行动吧？
顾夜沉看向雨幕中城市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剑。
「我还有些‘账’，要亲自去跟周正宏，以及他背后的‘朋友’，算一算。」他的声音里带着冰冷的杀意，「而且，有些关于‘主系统’和‘格式化’的线索，或许只能从他们嘴里撬出来。」
他转向老陈：「你护送林薇去白医生那里，确保她的安全。之后，再按计划与我会合。」
「顾总，您的伤……」老陈担忧道。
「死不了。」顾夜沉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他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包含了太多未言明的东西——警告、嘱托，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牵绊。
「活下去，林薇。」他重复了之前在发电机房里的话，但这一次，语气更加沉静，也更加坚定。
说完，他不再犹豫，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河床尽头的灌木丛和雨幕之中，决绝而孤独。
我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肩上的伤口依旧作痛，心中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攥紧。
老陈沉默地站在我身边，低声道：「林助理，我们该走了。」
雨，还在下。清洗着血迹，也掩盖着踪迹。通往未知与危险的道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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