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灵谷的雾气像是被揉碎的尸布，缠在断壁残垣间。
林阳将最后一块止血散敷在苏清羽的手臂上。
她昨天为了掩护白灵，被骨魔将的利爪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此刻绷带已被血浸得发黑。
“嘶——”苏清羽倒抽一口冷气，剑穗上的红辣椒晃了晃，“月璃的人怎么还没来？”
白灵抱着《妖界秘典》坐在石墩上，羊皮书页被夜风掀起边角，露出里面绘制的青丘地图。
她指尖划过某处标记，突然抬头：“来了。”
浓雾中传来银铃轻响，起初细若蚊蚋，渐渐变得清晰，像是有人踩着碎玉走来。
林阳握紧桃木剑，剑鞘上的青丘狐纹泛起红光——这是炼魔鼎在示警，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亲近感。
十丈外的雾中，一条白影缓缓浮现。
月璃披着件月白色的狐裘，狐裘边缘镶着雪白的狐毛，与她垂落的银发交缠在一起。
她怀里抱着只翅膀渗血的风鹰妖，右肩的伤口用布条草草缠着，暗红的血渍透过布层渗出，在白裘上洇出朵妖异的花。
“玄真宗的小道士。”月璃的声音像淬了冰，尾音却带着狐狸特有的颤音，“倒是比我想象的命硬。”
林阳注意到她裙角绣着的青丘狐纹，与自己腰间的狐火令纹路分毫不差。
他收起桃木剑，指了指石墩：“坐。”
“不必了。”月璃侧身避开他的目光，银铃般的声音陡然转厉，“我青丘三十七口，如今只剩九人。
风鹰族的巢穴被夜离的魔焰烧成焦炭，幼崽连骨头都没剩下。
石甲熊族更惨，被骨魔将敲碎了内丹，曝尸在雪地里喂狼…
这些，你都知道吗？”
她怀里的风鹰妖突然发出嘶哑的鸣叫，左翼的羽毛簌簌脱落，露出下面焦黑的皮肉。
白灵看得眼眶发红，刚要递过伤药，却被月璃狠狠瞪回来：
“收起你的假慈悲！
人类修士何时会对妖族心软？”
“我救过九儿。”林阳平静地开口，指了指趴在苏清羽怀里的小狐狸。
狐九像是听懂了，从苏清羽怀里窜出来，小身子裹着青丘神火，亲昵地蹭了蹭月璃的腕子。
月璃的身体僵了僵，指尖颤抖着抚过狐九蓬松的尾巴。
那尾巴尖还沾着点玄真观后山的泥土，是前日林阳带它去挖野山楂时沾上的。
“她是狐帝遗孤？！”月璃的声音软了些，却依旧带着戒备，“你救它，不过是想利用青丘的力量。”
“夜离的万魔阵需要百万生魂祭炼，你觉得他会放过人类吗？”
林阳从怀中摸出块干硬的麦饼，是离开玄真观时带的，此刻已冻得像块石头，“玄通道长圆寂前说过，人妖本是同源，只是走了不同的路。”
月璃嗤笑一声，银发在风中扬起：
“玄通老杂毛？
那个当年眼睁睁看着青丘被屠，却按兵不动的伪君子？”
“不是的。”白灵突然站起来，怀里的《妖界秘典》“啪”地掉在地上。
她慌忙捡起，却不小心扯出夹在里面的一张泛黄纸页，“你看这个！”
纸页上是玄通道长的笔迹，字迹苍劲有力，却在末尾处微微颤抖：
“五百年前屠青丘者，非玄真宗，乃夜离附玄真外门弟子之身所为。
吾以道心起誓，必护青丘余脉周全。
待真相大白之日，便是人妖和解之时。”
月璃的瞳孔骤缩，伸手抢过纸页。
指尖触到纸页边缘的焦痕，那是三日前玄真观遇袭时，被魔焰燎过的痕迹。
她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银发垂落遮住脸，看不清表情。
“这不可能……”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我母亲临终前说，玄真观的人举着火把冲进大殿，他们的道袍上绣着青丘狐纹……”
“那是夜离故意仿造的。”林阳想起藏经阁里的壁画，“初代祖师与青丘狐帝曾是挚友，玄真观的道袍上本就有狐纹，夜离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风鹰妖突然扑棱着翅膀飞起，在月璃耳边尖啸几声。
月璃猛地抬头，眼中泛着血丝：
“你说什么？石甲熊妖还活着？”
风鹰妖又啸了两声，这次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喜悦。
月璃的肩膀微微颤抖，突然转身冲向雾中：“跟我来！”
林阳与苏清羽对视一眼，快步跟上。
穿过三道断裂的石拱门，眼前突然出现一片隐蔽的山洞。
洞壁上插着松明火把，火光中能看见十几个身影：
有断了条腿的石甲熊妖，正用爪子往伤口上抹草药；有抱着幼崽的兔妖，兔崽的耳朵缺了半只，怯生生地躲在母亲怀里；还有个瞎了只眼的狐妖，正用舌头舔舐同伴的伤口，牙上沾着血渍。
“这是……”苏清羽的声音发颤。
“青丘最后的族人。”月璃的声音有些沙哑，她将风鹰妖交给石甲熊妖，“它说你们能破万魔阵？”
石甲熊妖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像两块石头在摩擦：
“小狐狸别信他们！人类都是骗子！”
它的前爪缺了三根指骨，露出里面森白的骨头，“我弟弟就是被穿玄色道袍的人杀的！”
“那不是玄真观的人。”林阳蹲下身，与石甲熊妖平视，“夜离的手下会变幻身形，他们穿玄色道袍，是为了让你们恨我们。”
“证据呢？”瞎眼狐妖突然站起来，独眼射出凶狠的光，“拿不出证据，我就撕烂你的喉咙！”
林阳没有说话，只是解下腰间的炼魔鼎。
鼎身的饕餮纹在火光下泛着青铜色的光。
他将鼎口对准洞壁上的一道黑影，那是只躲在暗处的吸血蝙蝠，正偷偷盯着兔妖的幼崽。
“嗡——”
炼魔鼎突然发出一声轻鸣，鼎口射出红光，瞬间将蝙蝠吸了进去。
鼎身剧烈震动，随即传来蝙蝠凄厉的惨叫，片刻后归于平静，鼎口飘出一缕青烟。
“这鼎……”月璃的瞳孔骤缩，“能分辨妖邪？”
“它能吸收恶念。”林阳将鼎收回腰间，“夜离的手下身上带着屠戮生灵的怨气，一靠近就会被鼎吸走魂魄。
你们若不信，可让它试试。”
石甲熊妖犹豫片刻，用爪子指了指角落里的蜥蜴妖：
“它昨天才加入我们，来历不明。”
蜥蜴妖脸色一变，转身就要窜出山洞。
林阳眼疾手快，甩出桃木剑钉住它的尾巴。
蜥蜴妖发出尖叫，身体突然膨胀，皮肤裂开，露出里面青黑色的鳞片——竟是只三阶骨魔！
“夜离的走狗！”月璃的狐尾瞬间炸开，九条蓬松的尾巴在身后展开，尾尖泛着银光，“我就觉得你不对劲！”
骨魔张开嘴，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尖牙，喷出一团黑雾。
林阳将炼魔鼎抛向空中，鼎口红光爆闪，黑雾被尽数吸入，骨魔的身体瞬间干瘪下去，化作一张人皮掉在地上。
山洞里一片死寂。
兔妖紧紧抱住幼崽，石甲熊妖的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像是在磨牙。
“现在信了吗？”苏清羽的声音打破沉默，她将青锋剑插在地上，剑穗上的红辣椒在火光下晃出细碎的影子。
月璃走到林阳面前，银发垂落遮住半张脸。
她从颈间解下一枚玉佩。
玉佩是用青丘暖玉雕琢而成，上面刻着九尾狐图案，边缘处有个细小的缺口。
那是当年被魔焰灼伤的痕迹。
“这是青丘至宝‘归元佩’。”她将玉佩塞进林阳手里，玉质温润，竟与他掌心的温度渐渐相融，“能暂时抵挡万魔阵的魂蚀之力。你若骗我……”
“我若骗你，任凭处置。”林阳将玉佩系在腰间，与狐火令并排挂着，两者相触的瞬间，竟同时泛起青光。
月璃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平静：
“妖族熟悉噬灵谷的地形，可引开阵中的魔兵。
但万魔阵的七个阵眼，必须由你们破解。”
“我们需要《妖界秘典》。”林阳看向白灵，“秘典里记载的阵法破解之法，或许能派上用场。”
白灵连忙翻开秘典，指尖在某页停住：
“这里说，万魔阵的阵眼由七根魔笋支撑，每根魔笋对应一种情绪，需用相克的灵力才能摧毁。”
“我知道哪七根。”月璃的声音低沉，“夜离屠我青丘时，曾用族人的怨气喂养它们。
其中那根‘怨’字魔笋，就在青丘废墟的祭坛下。”
石甲熊妖突然站起来，巨大的身躯挡住洞口的风：
“我带兄弟们去引开魔兵。
熊族的皮糙肉厚，能撑得住。”
它的爪子拍了拍胸口，伤口裂开，血珠滴在地上，“但你们得答应我，破阵后，给死去的族人立块碑。”
“我来立。”林阳郑重地点头，“碑上刻上他们的名字，还有……‘人妖共存’。”
月璃的身体微微一震，银发下的嘴角似乎动了动。
她转身走向山洞深处，那里有块平整的石壁，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都是青丘死去的族人。
“明日清晨出发。”她的声音从石壁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去准备些能克制魔气的草药。”
林阳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玄通道长手札里的一句话：“仇恨如魔，能吞噬人心；宽恕似火，可融化坚冰。”
他摸了摸腰间的归元佩，玉佩已变得温热，像是有团小火在里面燃烧。
苏清羽走过来，将一包伤药递给他：
“给月璃送去吧，她的伤口再不处理，会被魔气侵蚀。”
林阳接过药包，走到石壁后。
月璃正用指尖抚摸着石壁上的名字，指甲缝里渗着血，却浑然不觉。
她的狐尾垂在地上，尾尖轻轻颤抖，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这个……”林阳将药包递过去。
月璃没有接，只是盯着石壁上的“月瑶”二字——那是她妹妹的名字。
“她死的时候才七岁。”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亡魂，“手里还攥着半块糖葫芦，是你给的那种。”
林阳的喉咙突然发紧。
他再度想起三年前原主在玄真观后山，救下的那只受伤的小狐崽，它也总爱抢“他”的糖葫芦吃。
“我会为她报仇。”林阳轻声说。
月璃终于转过身，银发下的眼睛泛红：
“不是为我报仇，是为了所有被夜离残害的生灵。”
她接过药包，指尖触到林阳的手，像触电般缩了回去，“记住你的话，玄真宗的小道士。”
林阳点头，转身离开。
走出没几步，身后传来月璃的声音：“等等。”
他回头，看见月璃正解下狐裘，朝他扔过来。
狐裘落在他怀里，带着淡淡的冷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夜里冷。”月璃别过脸，“别冻死在阵里，没人替你收尸。”
林阳将狐裘裹在身上，暖意顺着毛孔渗入体内，连带着腰间的归元佩都热了几分。
他望着石壁后那个倔强的身影，突然觉得，这噬灵谷的雾，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山洞外，苏清羽正与白灵说着什么，两人的笑声被风卷着飘进来，落在林阳的心上，像初春的第一场雨。
他摸了摸腰间的炼魔鼎，鼎身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着什么。
或许，联盟并非只是为了破阵。
或许，有些仇恨，真的可以被化解。
夜风穿过山洞，吹得松明火把噼啪作响，将众人的影子投在石壁上，时而交叠，时而分离，像一幅正在绘制的画。
画里，有玄色道袍的修士，有白衣胜雪的狐妖，有举着剑的道姑，有抱着书的少女，还有那些曾经互相敌视的妖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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