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的周府花园,正是景致最盛的时候。青石板路两侧的海棠开得如火如荼,粉白花瓣被暖风卷着,簌簌落在铺着青竹席的凉亭下。林婉清刚踏入园门,便见周夫人穿着一身藕荷色绣折枝玉兰花的褙子,正坐在凉亭里亲手烹茶,银质茶匙在白瓷盖碗中轻轻搅动,蒸腾的热气裹着龙井的清冽香气,瞬间驱散了她路上沾染的些许风尘。
“婉清来了?快坐。”周夫人抬眼看见她,立刻放下茶盏,笑着招手。旁边的丫鬟连忙上前,为林婉清搬来一把铺着软垫的玫瑰椅。林婉清屈膝行礼,刚坐下,便有丫鬟递上一方温热的帕子,让她擦去额角细汗。这般妥帖细致,让她心头不由泛起一阵暖意。
“这几日京城的日头渐渐暖了,却还带着些春风,出门倒也舒服。”周夫人将一盏刚沏好的龙井茶推到林婉清面前,瓷杯外壁凝着细密的水珠,映得杯中叶芽舒展如雀舌。 “前几日听云溪说,你近来在考察京城的丝绸市场,想重开一家丝绸铺?”
提及此事,林婉清眼中多了几分亮色,却又带着些许不确定:“是有这个想法。我幼时外祖母家便靠着丝绸谋生。浩楠不在家这些年,我心情抑郁,困在思虑中走不出去。如今浩楠归家,孩子们都大了,也想做些自己喜欢的事,顺便给女儿们攒些嫁妆。”
周夫人闻言,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随即放下杯子,语气也郑重了些:“能有自己的打算,是好事。只是婉清,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姐姐有话尽管说,婉清洗耳恭听。”林婉清坐直了身子,她知道周夫人向来心善,此刻这般语气,定是有重要的话要叮嘱。
周夫人叹了口气,目光望向远处廊下嬉戏的侍女,声音压得低了些:“我听闻,你在苏州的这十六年,谢家的家事一直是那位柳姨娘在管?”
提到柳姨娘,林婉清握着茶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杯沿在掌心留下浅浅的印痕。她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是。当年浩楠被拐走后,我身子不好,府中诸事便交给了柳姨娘打理。这十六年,她确实将府中事务管得井井有条。”
“管得井井有条是一回事,可人心隔肚皮,能在谢家立足十几年,还让谢老爷对她多有倚重,这柳姨娘定不是个简单角色。”周夫人的语气带着几分担忧,她伸手轻轻拍了拍林婉清的手背,“如今浩楠回来了,她经营了十六年的地位被撼动,心里怕是不会甘心。你性子温和,凡事总想着息事宁人,可有些时候,你不找事,事却会来找你。”
林婉清的指尖微微发凉,周夫人的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中一直不愿触碰的角落。其实她怎会不知柳姨娘的心思?自柳姨娘入府后,虽面上对她恭敬,可眼神中的疏离与防备,她看得一清二楚。这么多年自己心思都在儿女身上,对谢家以及商行没有柳姨娘所作贡献多,所以处处忍让。
她不愿多想,只想守着浩楠和女儿们安稳度日。她抬起头,眼中带着几分茫然:“夫人,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我如今只盼着浩楠能安安稳稳地,女儿们能开开心心地长大,不想再卷入这些纷争心中。若是我处处防备,府中岂不是永无宁日?”
“傻妹妹,防备不是挑起纷争,而是保护自己。”周夫人摇了摇头,语气中满是疼惜,“你以为我当年在将军府,日子就好过吗?我刚嫁过去时,将军常年在外征战,府中几位老夫人对我这个出身不高的儿媳本就不满,还有些旁支亲戚想着挑拨离间,盼着我出错,好让他们的女儿取而代之。”
林婉清愣住了,她一直以为周夫人作为周显将军唯一的夫人,定是顺风顺水,却没想到她也有过这样的难处。
“那时候我也想过,是不是只要我忍一忍,凡事让着些,日子就能好过些。”周夫人回忆起往事,眼神中多了几分坚定,“可后来我发现,越是退让,别人越是得寸进尺。直到有一次,他们故意在将军面前说我苛待下人,想让将军休了我,我才明白,女人若是没有自己的底气,只想着依靠男人,终究是靠不住的。”
她顿了顿,继续道:“后来我便不再忍让,府中事务亲自打理,账目一笔一笔核对清楚,对待那些挑拨离间的人,也不再客气。将军看我把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条,又知道了那些人的算计,便越发信任我。直到现在,府中再无人敢对我不敬。”
林婉清静静地听着,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周夫人的话,一字一句都落在她的心坎上。她想起自己在苏州谢家的二十年,刚入谢府,夫妻恩爱,有了浩楠更是如同锦上添花,蜜里调油。可自从浩楠被拐,夫妻之间却总像隔着一层什么,柳姨娘的到来更是让夫妻之间日渐疏离。虽后来又有了三个女儿,却再也回不到从前那般亲密无间。自己却因为多病怯懦,为了不惹是非,日子过得越发憋屈。
“你看你,如今想重开丝绸铺,不就是为了给自己和女儿们留条后路吗?”周夫人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这就对了。女人啊,总得有自己的依靠,这个依靠不是男人,而是自己的双手和头脑。你有一手好手艺,你的绣品可是能卖出高价的;你又有头脑,知道考察市场,规划铺子的经营。再加上浩楠和孩子们都支持你,你定能把铺子开好。”
提到浩楠,林婉清的眼中泛起暖意。前几日她跟浩楠说想开丝绸铺时,浩楠立刻表示会帮她找合适的铺面,还说要帮她打理账目。女儿们也围着她,说要帮她绣些小物件摆在铺子里。有儿女们的支持,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夫人的话,我记在心里了。”林婉清抬起头,眼中的茫然渐渐散去,多了几分坚定,“只是我如今还是想先安稳度日,把铺子一步步开起来。至于府中的纷争,我会留意,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一味退让。”
周夫人见她终于想通,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好,你心里有数就好。做生意的事,若是遇到难处,比如找不到合适的铺面,或是遇到难缠的供货商,尽管跟我说。我在京城这些年,也认识些人,定能帮你一把。”
“多谢夫人。”林婉清站起身,对着周夫人深深行了一礼,“您今日说的这些话,比任何金银珠宝都珍贵。婉清这辈子都不会忘。”
周夫人连忙扶起她,笑着道:“好妹妹,跟我还这么客气。你是浩楠的母亲,云溪的婆婆,咱们往后就是一家人了,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她顿了顿,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若是那柳姨娘敢欺负你,或是在铺子里给你使绊子,可别忍着。你直接跟我说,我去帮你讨个公道。咱们周家虽不是什么顶级权贵,可在京城也有些脸面,还护不住你不成?”
林婉清看着周夫人真诚的眼神,心中满是感激。她知道周夫人说的是真心话,有这样一位好姐妹支持她,她心中的底气又多了几分。
两人又聊了些家常,从京城的丝绸行情,到孩子们的近况,话题渐渐轻松起来。周夫人说起云溪最近在学绣花,绣得还不错,就是性子太急,总想着一蹴而就。林婉清便笑着说,若是云溪想学,可以常到永宁巷与语儿、研儿一起切磋相互学习。
不知不觉间,日头已升到半空,阳光透过紫藤萝的枝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侍女来禀报,说午饭已经备好,周夫人才恋恋不舍地起身,拉着林婉清的手道:“今日聊得尽兴,你就在府中用了午饭再走。我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江南菜,咱们边吃边聊。”
林婉清没有推辞,笑着点了点头。跟着周夫人走向正厅时,她回头望了一眼水榭中的圆桌,茶杯还放在桌上,茶水早已凉透,可她的心中却暖暖的。周夫人的话,像是一盏明灯,照亮了她心中迷茫的角落。她知道,从今往后,她不再是那个只会退让的林婉清,她要靠着自己的双手,为自己和孩子们撑起一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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