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混合了机油、金属锈蚀和某种电子元件过热后的微焦气味的空气。林劫坐在工作台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台面，发出沉闷的嗒嗒声。那声音与他脑海中反复回响的、来自“墨妃”的冰冷邀约节奏隐隐重合。
‘忘川’酒吧，地下三层，‘彼岸’包厢。明晚23:00。
价格不是信用点。是一次未来的“狩猎”。
每一个词都像一枚冰冷的针，刺入他紧绷的神经。他知道这是一个漩涡，一旦踏入，可能再也无法脱身。但他更知道，妹妹林雪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的浓雾，笼罩着他生活的每一寸空间。官方那句“意外事故”的结论，像一块粗糙的墓碑，粗暴地掩盖了所有疑点。他需要真相，而“墨妃”，这个神秘而危险的情报贩子，可能是唯一能提供钥匙的人。
代价呢？他瞥了一眼工作台下那个隐藏的暗格，里面存放着他从旧日数据中心取回的、不容于世的黑客工具。使用它们本身就是在刀尖上行走，而如今，他可能还要为别人去“狩猎”。未来充满了不确定的危险。
就在他心神不宁地擦拭着一个传感器接口时，外面的卷帘门传来一阵轻快的、有特定节奏的敲击声。是林雪。
林劫深吸一口气，迅速将脸上所有挣扎和阴郁的情绪抹去，换上一副略显疲惫但平静的表情。他起身，按下按钮，锈迹斑斑的卷帘门伴随着嘎吱声缓缓升起。
林雪站在门外傍晚的光线中，身上还穿着那家知名设计公司的工装，但脸上却丝毫没有下班后的疲惫，反而洋溢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混合着兴奋与好奇的光彩。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哥！”她几乎是跳着进了门，声音里带着雀跃，“你绝对猜不到我今天在公司发现了什么！”
林劫的心微微一沉，但面上不动声色，顺手将卷帘门重新落下，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怎么了？捡到宝了？”他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转身走向角落那个老旧但干净的小冰箱，“吃饭了吗？给你热点吃的。”
“哎呀，先别说吃的！”林雪跟在他身后，迫不及待地分享着她的发现，语速很快，“今天行政部的人让我们组去帮忙清理一个废弃的储藏室，说是堆满了以前项目淘汰下来的老旧概念设计和模型，都要归档处理掉。”
林劫从冰箱里拿出两份速食餐盒，放入微波炉，按下加热键。微波炉发出嗡嗡的运转声。“然后呢？找到古董了？”他背对着妹妹，目光却锐利地扫过车间里几个不起眼的监控探头指示灯，确认它们处于静默状态。
“比古董酷多了！”林雪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什么听到，尽管车间里只有他们两人，“我们在一个落满灰尘的角落里，发现了几箱被标记为‘物理销毁’的硬盘和图纸。看日期都是十几年前的老东西了，不知道为啥一直没处理。”
微波炉“叮”的一声响了。林劫拿出餐盒，递给林雪一份。他自己那份拿在手里，却没什么胃口。
“然后呢？”他引导着话题，心脏的跳动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标记为物理销毁’、‘十几年前’——这些词汇触动了了他作为前安全工程师的敏感神经。
林雪接过餐盒，也没急着吃，而是凑近林劫，眼睛里的光芒更盛：“我和另一个同事好奇，就偷偷用读卡器接了一块硬盘看看……哥，里面的东西……太诡异了，也太震撼了！”
“林雪，”林劫的声音微微严肃起来，“公司的数据，尤其是标记销毁的，有严格规定。你不该碰的。”担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脊椎。
“我知道，我知道！”林雪连忙点头，但兴奋显然压倒了规章制度的约束，“我们就看了一眼，真的！然后就立刻报告给主管了。但是……里面的内容……”
她放下餐盒，双手比划着，试图描述那种超越她认知的景象：“那根本不像是一般的产品设计图。那是一些……非常超前的，甚至有些……‘生物感’的结构图。有复杂的、像神经网络一样的线路集成在一种半透明的柔性基底上，还有一些……像是要植入人体颅骨的、极其精密的生物电极阵列……”
林劫手中的餐盒边缘被他无意识地捏得微微变形。他的呼吸几乎停滞了。
生物电极阵列…神经网络集成…颅骨植入…
这些词汇，与他当年在“龙穹科技”核心安全部门短暂接触到的、那些被列为最高机密、代号“蓬莱”的早期概念研究碎片，惊人地吻合！那是被严令禁止深入探究的领域，涉及伦理的灰色禁区，甚至……更糟。
“主管看了之后，脸色立刻就变了。”林雪继续说着，没有注意到哥哥骤然变得苍白的脸色和僵硬的肢体语言，“他马上让我们把所有东西原样封存，然后亲自打电话给了……我不知道是谁，但他的语气特别恭敬，甚至有点……害怕。”
林劫感到喉咙发干。他强迫自己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他还说什么了？那个接电话的人？”
“听不清具体内容，”林雪努力回忆着，“但主管反复提到几个词，什么‘早期废弃方案’、‘非授权留存’、‘彻底清理’……哦，还有一个词挺奇怪的，叫什么……‘意识上传’的‘初始架构’？”
嗡——
林劫的大脑仿佛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意识上传！
这个词像是一道惨白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记忆中最黑暗、最禁忌的角落。他猛地想起几年前，在一次极高权限的安全审计中，他偶然瞥见过一份被多重加密、标题带有“蓬莱”字样的文档摘要，其中就隐晦地提到了“神经接口”、“意识数据化”和“跨维度存储”等概念。当时项目的首席科学家，那位后来神秘消失的沃尔特·陈博士，曾狂热地宣称那将是人类进化的下一个阶梯，但同时也警告其巨大的不可控风险和伦理灾难。
龙穹科技官方从未承认过此类研究的存在。所有相关痕迹都被系统性地抹除、否认。任何试图探查的员工都会受到最严厉的警告，甚至“被离职”——就像他一样。
而现在，他妹妹，一个单纯的设计师，竟然在清理废弃仓库时，无意中触摸到了这个庞大而黑暗的冰山那沉在水下、本应永不现世的一角！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林劫，远比面对“墨妃”时要冰冷和真切得多。这不是街头黑客的博弈，这是触及了系统最深层、最禁忌核心的致命事故！他知道“龙吟系统”和它背后的力量对于守护这种秘密有多么的不择手段。灭口，绝非玩笑。
“林雪！”他猛地抓住妹妹的肩膀，力道之大让林雪疼得缩了一下，餐盒差点掉在地上。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恐慌，“你听我说！立刻，马上，忘记你今天看到的一切！所有那些图纸，那些词，尤其是‘意识上传’这几个字，从你的脑子里彻底挖掉！永远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任何人！听懂了吗？！”
林雪被哥哥剧烈的反应吓呆了。她从未见过林劫如此失态，如此恐惧。那双总是带着些许疲惫和疏离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火焰。
“哥……你怎么了？”她怯生生地问，声音有些发抖，“那些东西……很重要吗？很危险吗？”
“比你能想象的任何东西都要危险一万倍！”林劫几乎是低吼出来，他环顾四周，仿佛冰冷的视线正穿透车间的墙壁窥视着他们，“那不是设计图，那是……潘多拉的魔盒。碰了它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公司很快就会有人来找你，他们会让你签保密协议，会用最严厉的方式警告你。无论他们问你什么，你都要一口咬定什么都没看清，什么都不记得！就说硬盘损坏了，无法读取！明白吗？！”
微波炉加热好的饭菜散发着微弱的热气，但两人都毫无食欲。车间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先前林雪带来的那点兴奋和光亮，此刻被一种巨大、无声的恐怖彻底碾碎、吞噬。
林雪看着哥哥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恐惧，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远超她的理解。她脸色发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小手冰凉。
“我……我知道了，哥。”她小声说，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不会再提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林劫松开手，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狂跳的心脏和翻涌的情绪。他知道，仅仅让妹妹忘记是不够的。系统的监控无孔不入，她报告主管的那一刻，警报可能就已经触发。他们一定会来确认，会来“清理”。
他必须行动起来了。为了保护妹妹，他可能不得不提前接触那个危险的漩涡。
他看了一眼角落里沉默的通讯设备，又看向窗外渐渐沉下的夜幕。
‘忘川’酒吧…明晚23:00…
原本充满疑虑的邀约，此刻仿佛变成了一根唯一的、却也可能连接着深渊的蛛丝。
他收回目光，落在妹妹苍白而惊恐的脸上。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别怕，”他说，声音低沉而沙哑，“有哥在。从明天起，下班直接回家，不要在外面逗留。我会……想办法。”
但他心里清楚，风暴已经来临。而他所要面对的，可能是一条无法回头的、布满荆棘与火焰的征途。妹妹的“发现”，如同一枚投入静水的石子，其引发的涟漪，终将演变成吞噬一切的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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