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城的那个清晨，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天刚蒙蒙亮，雾气像一层洗旧了的灰纱，笼罩着低矮的房檐和凹凸不平的石板路。林凡习惯性地早起，灶膛里的火刚生起来，劈啪作响，映得他沉静的侧脸明明暗暗。他盘算着今天要去城东的李家铺子问问，有没有新的零工可做——珑儿前几日又昏睡了一次，脸色比上次更差，得想法子弄点有营养的。
就在这时，一阵不同寻常的喧闹声，混着隐约的仙音缥缈，从城中心的方向传来，打破了石头城惯有的沉寂。
“听说了吗？飘渺仙宗……是飘渺仙宗来我们这儿收徒了！”
门外传来邻居孩童兴奋的尖叫，夹杂着杂沓的脚步声，人群像忽然决了口的河水，都朝着一个方向涌去。
飘渺仙宗。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林凡沉闷的生活里炸开一道裂缝。他握着柴火的手顿了顿，火星溅到手背上，带来一丝刺痛。他当然知道这个名字，那是云端之上的存在，是石头城所有人抬头仰望、却连想象都勾勒不出的仙家府邸。他们竟然会来这种灵气贫瘠的边陲小城？
他回头，望了一眼里间。林珑还睡着，呼吸轻微，眉头微微蹙着，似乎睡得并不安稳。那苍白的脸色，像一根无形的针，时刻刺痛着他的心。各种药石、偏方都试过了，她的身体却像漏底的容器，任何一点滋养都留不住，只有那莫名的昏睡，周期越来越短。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心里破土而出。
去试试。
万一呢？万一那渺茫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仙缘，真的落在了他身上？他不求长生，不求大道，只求仙家手段，能治好珑儿的病，让她像普通女孩一样，能跑能跳，不必再受这昏睡之苦。
他轻轻掩上门，跟着人潮，走向城中心的广场。
广场上已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高台之上，几位身着月白道袍的仙师负手而立，衣袂在微风中轻轻拂动，神情淡漠，眼神扫过下方熙攘的人群，如同看着一池无关紧要的浮萍。他们身前，悬浮着一块半人高的透明晶石，在灰蒙蒙的天地间，散发着温润而神秘的光泽——测灵石。
一个个少年少女怀揣着梦想上前，将手按在晶石上。大多数时候，晶石只是懒洋洋地闪烁几下微弱的光芒，便归于沉寂，引来台下阵阵失望的叹息。偶尔有那么一两个，能让晶石亮起较为明亮的光，便会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那少年或少女的脸上，立刻焕发出激动得近乎晕眩的光彩。
林凡挤在人群中，心跳如擂鼓。他看着那些失败者黯然退场，看着少数成功者喜极而泣，手心里全是冷汗。他这样一个在泥泞里挣扎求存的凡人，真的可以吗？
“下一个！”
执事弟子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
林凡深吸一口气，排开众人，一步步走上高台。他能感觉到台下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好奇，有审视，更多的是不以为意。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布衫，脚上是磨破了边的草鞋，与这仙家气象格格不入。
他站定在测灵石前，那晶石光洁的表面，映出他自己有些模糊的影子——一个紧张、卑微，却又带着一丝孤注一掷倔强的少年。
他伸出手，因为常年劳作而显得粗糙的手掌，缓缓按上了冰凉的晶石表面。
一瞬间，什么也没有发生。
台下开始响起细微的嗤笑声。果然，又一个不自量力的。
林凡的心沉了下去，绝望像冰冷的湖水，开始漫上四肢百骸。连最后一丝希望……也要破灭了吗？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抽回手的刹那——
“嗡！”
一声清越的嗡鸣，毫无预兆地响起！那沉寂的测灵石，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蓝色光华！那光芒如此纯粹，如此炽盛，如同深海之底最纯净的蓝宝石，又像是九天之上倾泻而下的星河！光芒冲天而起，将整个广场映照得一片蔚蓝，连天空的颜色仿佛都被它夺去！
原本喧嚣的广场，霎时间死寂一片。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惊呆了，张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高台上，那几位一直神色淡漠的仙师，猛地站直了身体，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震惊乃至骇然的神色！
“极……极品水灵根！”为首的那位长须仙师，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一步跨到林凡面前，目光灼灼，仿佛要将他看穿，“天生近道，水系亲和！孩子，你……你叫什么名字？”
林凡被那强烈的光芒和仙师激动的反应弄得有些发懵，他下意识地回答：“林凡……我叫林凡。”
“好！好！林凡！”长须仙师抚掌大笑，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天佑我飘渺仙宗！竟在此地觅得如此美玉！你可愿入我飘渺仙宗，拜入掌门一脉？”
巨大的喜悦像浪潮般冲击着林凡，让他一阵眩晕。但他猛地想起了什么，强行压下心中的激动，后退一步，对着仙师深深一揖，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仙师……弟子，弟子有一个不情之请！”
“哦？但说无妨。”
“弟子……弟子还有一个妹妹，她自幼体弱，无法独自生活。弟子恳请仙师，允许我带妹妹一同上山！弟子愿做牛做马，报答仙宗恩德！”他弯着腰，不敢抬头，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这是他唯一的条件，也是他全部的希望。
几位仙师对视一眼，略微沉吟。带凡人上山，于规矩不合。但……一个极品水灵根的弟子，价值无可估量。那长须仙师最终摆了摆手，语气和缓：“既是你的妹妹，带上也无妨。宗门地域广阔，安置一个女娃，不算什么。”
悬在心口的大石轰然落地！林凡几乎要喜极而泣，他再次深深拜下：“多谢仙师！多谢仙师！”
…………
他几乎是飞奔着回家的，脚步从未如此轻快过。推开那扇熟悉的、吱呀作响的木门时，林珑刚醒，正拥着被子坐在床上，揉着惺忪的睡眼。
“哥？外面好吵……发生什么事了？”
林凡冲到床边，一把抓住妹妹瘦削的肩膀，激动得语无伦次：“珑儿！珑儿！我们可以……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去飘渺仙宗！”
林珑愣住了，茫然地看着他。
林凡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眼中的光彩却亮得惊人。他坐在床边，将广场上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妹妹。从那人山人海，到测灵石的冰冷，从最初的绝望，到那冲天而起的蓝色光华，再到仙师的震惊和他提出的那个胆大包天的要求……
“他们答应了！珑儿，他们答应了！”林凡的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狂喜，“我们可以一起去仙宗了！那里一定有办法治好你的病！你再也不用受苦了！”
林珑呆呆地听着，仿佛在听一个遥远的神话故事。极品水灵根？仙宗？一起上山？每一个词都像重锤，敲打在她混沌的意识上。直到看到哥哥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真切无比的喜悦和希望，她才终于相信，这不是梦。
巨大的、从未敢奢望过的惊喜，像温暖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自责、对哥哥的拖累、对未来的恐惧，在这一刻，似乎终于找到了一条缝隙，得以宣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滚落。
“哥……”她哽咽着，扑进林凡怀里，紧紧抱住他，“真的吗？真的可以吗？我……我不会再拖累你了吗？”
“傻丫头，从来都不是拖累。”林凡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温柔而坚定，“你是哥的福星。以后，我们会越来越好。”
这一夜，石屋里的灯亮了很久。兄妹俩挤在窄小的床上，看着窗外陌生的、因那未来而显得璀璨的星空，兴奋地规划着模糊而光明的未来，几乎一夜未眠。
第二天晌午，在石头城居民无比复杂、混合着羡慕、嫉妒、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林凡背着一个简单的包袱，牵着林珑的手，走向城中心那艘巨大的、悬浮离地数尺的云舟。
那云舟通体由不知名的白色木材制成，线条流畅，舟身雕刻着玄奥的符文，散发着淡淡的灵光，宛如神迹。巨大的云帆已经升起，在微风中鼓荡。舟上，已经站了另外几个通过测试、神情激动又带着些许拘谨的少年少女。
林凡拉着林珑，一步步踏上那延伸下来的木梯。林珑紧紧抓着哥哥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她仰头看着这庞然大物，看着高台上那些气质出尘的仙师，心中充满了对未知的敬畏和一丝本能的恐惧。
林凡感觉到了她的紧张，用力握了握她冰凉的小手，低声道：“别怕，有哥在。”
踏上甲板的那一刻，脚下传来一种坚实而轻盈的奇异触感。为首的长须仙师看了他们一眼，目光在林珑身上略微停留，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人已到齐，启程。”
随着仙师一声令下，云舟周身符文亮起柔和的光芒，轻轻一震，随即平稳地、无声无息地升空。石头城在脚下变得越来越小，那些熟悉的屋瓦、街道，渐渐缩成了模糊的棋盘。
林珑忍不住走到船舷边，向下望去。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后退，撞进林凡怀里。
“小心！”林凡扶住她，自己也心悸地看着下方飞速掠过的山川河流，云雾在身边缭绕，风拂过面颊，带着高空特有的清冽。这是他，也是珑儿，十七年来从未体验过的视角。
从此，人间烟火在脚下，仙门之路在眼前。
林凡搂紧妹妹单薄的肩膀，看着前方无垠的云海和蔚蓝的天穹，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以及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他知道，踏入仙门，只是一个开始。为了珑儿，他必须在这条路上，走下去，走得足够远，足够稳。
云舟穿透云层，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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