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月色清冷如水，晚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在为即将揭晓的秘密而低语。
空气中有一种近乎凝固的寂静。
晏清、苏清夙和岳沉岳三人的目光，如同三道探照灯，齐聚在徐璃音和楚元珩身上。大家屏着呼吸，等待着那个惊天动地的答案。
岳沉岳的巨盾立在身旁，他环抱着双臂，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苏清夙则不再像方才那般跳脱，紧张地抓着自己的衣角，大眼睛一眨不眨。晏清抚着短须，目光深邃，他不仅在等待答案，更在观察楚元珩和徐璃音之间的微妙气息。
楚元珩迎着三人的目光，他先是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徐璃音。
徐璃音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镇定。她察觉到他的注视，微不可察地、轻轻地一点头。
这一个点头，仿佛给了楚元珩无穷的力量。他心中才安定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那些惊心动魄、光怪陆离的记忆仿佛就在眼前，在脑海中一幕幕闪过。
“师傅，清夙，岳兄。”
楚元珩再度睁开眼时，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低沉，“你们都猜错了。璃音姑娘并非‘死里逃生’，徐家没有奇迹发生过……十年前，她确实已经香消玉殒。”
“什么？！”苏清夙和岳沉岳同时失声。
“她现在的存在……”楚元珩的目光转向徐璃音，眼神复杂到极致，有愧疚，有怜惜，亦有庆幸，“她是……被我从十年孤寂飘荡的残缺魂魄中，强行唤回来的。”
他开始讲述那段始于绝境、匪夷所思的奇遇。
“皇城叛乱后，我被‘墨圈’的数名金牌杀手一路追杀。”他的声音里透着彻骨的寒意，“我身边的亲卫，为了掩护我，尽数战死……我至今还记得，最后一名亲卫队长，为了挡住三柄‘墨剑’，被生生钉死在了树上……”
“我身负重伤，丹田几乎破碎，被他们一路逼入了‘断魂谷’。”
“那地方，不愧其名。”楚元珩眼中闪过一丝浓重的后怕，“那是一片连飞鸟都不敢涉足的死地。谷中终年沉睡，瘴气浓郁如墨，阴森恐怖。我在谷心……发现了一座诡异的白石圆坛。圆坛极大，四周有四根雕刻着异兽图腾的古老石柱。”
“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已无路可退，前面是更深的瘴气，后面是必杀的敌人。”他握紧了拳头，“我就要死了。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那样死在无名小辈之手，连仇人是谁都未可知。”
“就在那时，我看到了石坛上刻着的古篆——‘轮回唤魂阵’。”
“我不知道它会召唤出什么，也许是更可怕的妖魔，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但我别无选择。”楚元珩的呼吸变得急促，“情急之下，我决定赌一把！”
“我将我楚氏皇族世代相传、贴身佩戴的‘楚氏断玉’，那是我母妃留给我的信物，当作阵眼，嵌入了石坛中心的凹槽。接着，我拔出佩剑，割破手腕，以我皇族之血，献祭这座大阵！”
苏清夙和岳沉岳倒抽了一口凉气。
晏清也微微皱眉，沉声道：“以皇族精血为引，强召轮回之物……元珩，你这是在逆天行事，简直胡闹！”
楚元珩苦笑：“当时的我，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阵法应声亮起。”他的声音仿佛将众人带回了那个风云骤变的黄昏，“血红色的光芒如同蛛网般爬满了整个石坛。整个断魂谷的瘴气，仿佛受到了召唤，如同黑色潮水般向石坛疯狂聚拢。天空中，裂开了一道漆黑的旋涡。”
“紧接着，一道赤金色的火羽，如同流星般自天而降！”
“一声清越的凤鸣震彻山谷。一只通体燃烧着赤焰的凤凰神鸟，盘旋在石坛上空。它张开双翼，护住了一团从旋涡中缓缓坠落的魂火。”
“那团魂火……（楚元珩顿了顿，声音变得极轻柔）它虚弱极了，近乎透明，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但它又在顽强地燃烧着，充满了如怨如恨、不甘不屈的气息……那就是璃音姑娘飘荡了十年的残魂。”
“光芒散尽之后，”他转向徐璃音，目光里是初见时的震撼，“她便醒了。”
“红衣如血，凭空而现，长发无风自动。她站在石坛中央，目若寒星。”他回忆着那震撼心神的第一眼，“她双目的深处，不是黑色，而是……燃烧着妖异的绯红。她的神色冰冷彻骨，那股仇恨，仿佛能割伤人的利刃。”
“那时的场面，极其紧迫。‘墨圈’的追兵已至，他们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而她……璃音姑娘初醒时，神志混沌，只余仇恨，她将我……视作了敌人。”
楚元珩苦笑一声：“她的第一击，就是攻向我的。与此同时，‘墨圈’的杀手也向我们两人同时发动了攻击。”
“我们二人的命运，就在那一刻交缠。那只赤焰凰展翼护主，喷出烈火。我们不得不在生死与信任间做出选择。我们背靠着背，面对着共同的敌人。既是盟友，亦潜藏着未知的凶险。”
“等等，”岳沉岳忍不住插嘴，打断了他的叙述，“皇子殿下，那……那《天目九式》残页呢？也是在那石坛找到的？”
“那是在之后。”楚元珩摇摇头，继续道，“我们合力击退了第一波追兵，但也耗尽了力量。赤焰凰亦变得虚弱。我们不敢停留，逃离了石坛，却又遇上了‘石蜥之围’。”
“石蜥之围在断魂谷连绵的阴雨中展开。”他的语气依旧沉重，“那是断魂谷的‘清道夫’，数十只灰黑色的石蜥，身形如小牛犊般大小，如巨兽般从泥沼中冲来。我只能以楚氏剑法拼死牵制，璃音姑娘则凭借着残余的魂火与赤焰凰的火焰，一次次点燃瘴气，制造爆炸，打乱蜥群。”
“我们两人浑身是伤，合力突围，利用崖石与火焰阻挡追击，慌不择路地冲入了一座被藤蔓掩盖的隐秘山洞，那里面……竟是一座早已荒废的‘天目神殿’。”
“在神殿深处的祭台上，我们发现了这个。”楚元珩轻拍了一下怀中那卷古旧的兽皮卷轴，“《天目九式·残页》。那本是璃音姑娘父亲，上一代武林盟主徐长卿的绝技。”
故事终于讲完。
林中一片死寂，比楚元珩开口前更加压抑。只余下晏清、苏清夙和岳沉岳三人粗重的呼吸声。
他们脸上的表情，混杂着惊叹、震撼、后怕，以及……对徐璃音那深入骨髓的怜悯。
“以血为引，唤十年残魂……逆天行事……”晏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看着楚元珩，眼神复杂，“元珩，你可知此举有多凶险？你以皇族精血为祭，又以‘楚氏断玉’为锚，强行将她的残魂锁回现世。此举稍有不慎，你二人皆是魂飞魄散、永不超生的下场！”
他先是斥责，随即又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竟露出了一丝调侃的苦笑：“不过……倒也算是一段旷世奇缘。我这杯迟了十年的喜酒，看来是非喝不可了。”
“好兄弟！”
“啪”一声巨响，岳沉岳猛地一巴掌拍在楚元珩的肩膀上，震得他一个趔趄。“俺的娘……皇子殿下！俺服了！不顾自己魂飞魄散也要救人，你是真男人！俺岳沉岳这条命是您和璃音姑娘救的，以后……您但凡有事，俺万死不辞！”
“哇——！”
就在这肃穆与豪情交加的时刻，一声石破天惊的嚎啕大哭突然爆发。
苏清夙猛地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徐璃音，将头埋在她的肩膀上，哭得稀里哗啦，上气不接下气。
“璃音姐姐！你太苦了！呜呜呜……一个苦瓜伶仃的魂魄飘荡了十年……冷不冷啊……你该多害怕啊……那些混蛋！王八蛋！太欺负人了！呜呜呜……”
她的哭声中充满了最纯粹的愤怒与心痛，仿佛受了十年孤独之苦的人是她自己。
她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还不忘从徐璃音的肩膀后面探出那张哭花了的脸，用通红的泪眼恶狠狠地瞪着楚元珩：
“小白脸！你！你给我听着！”
她抽着鼻子，努力摆出严肃的表情：
“经过本大小姐，不！经过我‘流萤阁’少门主的正式认可！从现在开始，你……你可以正式追求璃音姐姐了！”
“但是！”她举起一根手指，威胁道，“你要是敢对她有一点点不好！敢让她再受一点点委屈！我第一个就用掌心雷劈了你！再让晏伯伯用神雷轰你！再让岳大哥把你砸成肉饼！”
这番颠三倒四、又哭又凶的“认可”，把楚元珩和晏清都给逗乐了，连岳沉岳都在一旁瓮声瓮气地憨笑起来。
林中那股沉重的压抑，终于被这哭声与笑声冲淡。
徐璃音也轻轻回抱着苏清夙，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这个毫不掩饰的、滚烫的关怀，终于击碎了她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十年的冰封、孤寂，以及怨恨……在这一刻，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不再压抑，不再伪装。她默默地流着泪，身体在苏清夙的怀中微微颤抖，将十年积压的痛苦，尽数化作了滚烫的泪水。
哭了许久，苏清夙的哭声才渐渐变成了抽泣。
徐璃音松开她，抬起那双依旧泛红的眼眸，越过苏清夙的肩膀，望向了楚元珩。
那目光中，不再是初见时的冰冷如刃，不再是同行时的警惕与疏离。
楚元珩清晰地看到，那双妖异的红瞳深处，坚冰正在迅速消融。那片绯红不再是燃烧的业火，而像是……雨后初晴时，天边最温暖的晚霞。
她的眼神，已经悄然变温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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