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命禁术，名为“往生契”。
非是杀敌，而是献祭。以施术者自身的全部精气神、乃至魂魄为引，沟通冥冥中的轮回法则，强行订立一份不平等的“契约”——将目标邪祟，连同其依附的宿主残魂，一同拖入往生轮回，代价是施术者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这是真正的同归于尽，是绝望中最后的、也是最决绝的选择。
爷爷的笔记中，关于此术只有寥寥数语，却用朱砂写满了“慎之！慎之！慎之！”，警告后代非到万不得已、关乎苍生大劫时，绝不可动用。
此刻，地缝中喷涌的万千兵煞正疯狂涌入赵大力所化的兵煞化身，他那熔融金属般的躯体愈发凝实，暗金色的漩涡之眼扫视间，整个废弃工厂区域的法则都在扭曲、哀鸣。一旦让他彻底融合这古战场积累千年的凶煞，人间必将多出一尊行走的天灾。
我没有时间犹豫了。
我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脏腑破裂的血腥味，也带着此生最后的决绝。我放弃了所有防御，任由那磅礴的兵煞之气冲击着我的身体，衣衫碎裂，皮肤上出现无数细密的血痕。
我盘膝坐下，不是朝向那正在蜕变的魔神，而是面朝东方，那是往生轮回之所向。
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古老而复杂的手印，每一个指尖的颤动都牵引着体内残存的一切——法力、生机、乃至魂魄的本源。我低声吟诵起晦涩的咒文，那不是人间的语言，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鲜血的咸腥，仿佛直接在与幽冥对话。
随着咒文的响起，我周身开始散发出一种与兵煞截然不同的光芒。那不是金煞的锐利，也不是灵力的清蒙，而是一种温暖的、平静的、却带着不容置疑规则力量的……往生之光。
这光芒的出现，立刻引起了兵煞化身的注意。他停止了对兵煞的吸纳，那双暗金色的漩涡之眼第一次真正地、带着一丝凝重和……忌惮，看向了我。
“蝼蚁……你在做什么？”那重叠的冰冷意念再次响起，但不再充满漠然，而是带着一丝被触怒的波动。
我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咒文已经抽干了我说话的气力，我的意识正在快速模糊，唯有一股不屈的意志在支撑着法术的完成。
我咬破舌尖，将最后一口饱含魂源的精血喷在结印的双手之上。鲜血没有落下，而是诡异地悬浮在空中，化作一道道殷红的符文，融入周身的往生之光中。
光芒大盛！化作一道温暖却无比坚固的光柱，冲天而起，穿透了废弃车间的屋顶，仿佛架起了一座通往未知之地的桥梁。
光柱的边缘，触及到了兵煞化身。
“吼——！”
他发出一声惊怒的咆哮，周身磅礴的兵煞之气疯狂涌动，试图抵抗、撕碎这光芒。但那往生之光仿佛不存在于这个维度，兵煞的攻击如同击中幻影，穿透而过，而光芒却如同温柔的潮水，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将他包裹。
“不！这不可能！吾乃万兵之主！岂容你……”冰冷的意念变得焦躁而恐惧。他感觉到一种源自规则层面的束缚力，正在剥离他与这片天地的联系，剥离他刚刚吸收的兵煞之力，甚至要剥离他这具刚刚成型的煞体！
地缝中喷涌的兵煞像是遇到了克星，发出凄厉的尖啸，疯狂后退，重新缩回地底深处。
往生之光中，赵大力那被煞气扭曲的面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在那熔融金属般的狰狞之下，偶尔会闪过一丝极致的痛苦和……一丝属于人类赵大力的、微弱的茫然。
契约，正在生效。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身体的感觉正在消失。魂魄如同风中残烛，即将彻底燃尽。最后时刻，我仿佛看到光柱之中，那尊兵煞化身在剧烈挣扎、怒吼，身形逐渐变得透明，无数挣扎的兵魂虚影从他体内被强行剥离出来，化作点点流光，汇入那通往轮回的光桥。
而属于赵大力的那点残魂，也化作一道微弱却纯净的光芒，随之而去。
光芒渐渐消散。
废弃车间恢复了死寂。地缝闭合，兵煞无踪。只有满地狼藉和空气中残留的淡淡幽冥气息，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我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最后一丝念头，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一种解脱般的平静。
往生纹身店，这次……真的送人往生了。
……
……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一丝微弱的刺痛感，将我从彻底的虚无中拉回了一丝清明。
我……还没彻底消散？
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我依旧躺在废弃车间里，浑身剧痛，法力枯竭，魂魄重创，如同一个破碎的布偶。
但我还活着。魂飞魄散的结局，并未降临。
为什么？
我挣扎着转动脖颈，看向刚才兵煞化身站立的地方。
那里空空如也，只在空气中，残留着一道极其淡薄、却无比精纯的……忠义之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释然与感激的意念，轻轻拂过我的灵台。
是关公？是那尊涉魂关公最后残存的一丝正念？还是被拯救的赵大力残魂的感谢？亦或是……这“往生契”本身，对舍身守护之举的一线生机？
我不得而知。
但我知道，那尊金煞关公，连同被吞噬的赵大力，已然被送往了该去的地方。这场劫难，结束了。
我艰难地爬起来，扶着墙壁，一步一挪地向外走去。朝阳正从东方升起，金色的光芒刺破云层，照亮了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
回到往生纹身店，我将自己封闭起来，开始了漫长的疗伤与恢复。
柜台上，赵大力留下的那沓钱，我最终还是收了起来。不是酬劳，而是一个警示，一个关于力量、欲望与救赎的警示。
而我，陈默，往生纹身店的刺青师，还将继续守在这里，等待着下一个推门而入的客人，以及他们带来的，新的故事与因果。
只是我的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极淡的、仿佛天然生成的暗金色纹路，形状依稀像是一柄收敛了所有锋芒的……
偃月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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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涉魂关公》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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