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号隔离室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牢房。它更像一个被剥离出现实世界的纯白概念。没有窗户，没有家具，只有光滑得令人眩晕的墙壁、天花板和地板，散发着均匀而冰冷的白光。空气恒定在令人体最不适的临界温度，湿度则低得让喉咙发干。这里隔绝了几乎一切外部信息——声音、光线波动、甚至细微的气流。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参照，只剩下意识在绝对寂静中独自回响的、令人发疯的滴答声。
艾拉·瓦伦丁蜷缩在房间角落，双臂环抱着膝盖，试图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林湛那冰冷而决绝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脑海里。背叛的指控，权力的剥夺，以及这精心设计的感官剥夺，无一不在摧毁着她的心理防线。
他不仅要囚禁她的身体，更要摧毁她的意志。
几个小时？还是几天？艾拉已经无法判断。她的嘴唇干裂，意识开始有些模糊。那些被她刻意压下的、关于“诺亚”最终协议的恐怖细节，此刻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意识融合、逻辑框架、集体意识结晶……林湛不是在保存文明，他是在创造一个受他控制的、数字化的神！而自己，曾是这项可怕工程的帮凶。
悔恨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内心。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这片纯白虚无彻底吞噬时，一个极其微弱、仿佛来自遥远星系的信号，如同蛛丝般，轻轻触碰了她的感知。
不是声音，不是图像，而是一种……熟悉的能量波动。温和、悲伤，却又带着一种坚定的守护意志。
是“守护者”！是莉亚成功连接的那个古老存在！它的力量，竟然能穿透“新生”塔最严密的屏蔽，渗透到这零号隔离室？
那波动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消散。它没有传递具体的信息，更像是一种无声的陪伴和提醒——你并不孤独，外面仍有希望，坚守你的本心。
这微不足道的连接，却像在艾拉即将熄灭的心火中，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火种。她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起一丝光芒。
不，她不能在这里放弃。莉亚还在战斗，萨法女士还在等待，无数被“净化”、被“诺亚”选中或抛弃的人的命运，尚未注定！
她必须做点什么！哪怕被困在这绝境之中！
她开始集中全部精神，努力捕捉并回应那微弱的“守护者”波动。她无法像莉亚那样利用灵韵水晶建立深度连接，但她可以尝试将自己坚定的、反对“诺亚”的意志，将自己所知的关于“诺亚”最终协议的可怕真相，化作最纯粹的情感信号，依托着这丝微弱的连接，发送出去！
这就像在狂风暴雨的大海中，试图用一个破损的瓶子传递求救信。希望渺茫，但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她不知道这信息能否被“守护者”接收到，更不知道即使接收到，又能起到什么作用。但她必须尝试。
***
守夜人的移动指挥车内，莉亚刚刚处理完后背的灼伤，虽然依旧疼痛，但至少不再影响行动。她正对着屏幕，分析着守夜人提供的、关于下一个潜在引导核心目标——位于北美第一区的着名理论物理学家，阿兰·韦斯特博士的资料。韦斯特博士是“净化序列”的早期支持者和受益者，其强大的逻辑思维和空间想象力使其在接入“吞噬者”网络后，极有可能成为一个极具影响力的引导核心。但同时，资料显示他近期发表的一些论文中，出现了对“绝对理性”的隐晦质疑，这或许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突破口。
就在这时，莉亚感到怀中的一枚灵韵水晶，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但异常急促的温热感。并非“守护者”那浩瀚平和的意念，而是一段充满焦虑、决绝和……警示的破碎情感信息！
是艾拉！是她的意志！她似乎被困在某个地方，正在用尽最后的力量传递信息！
信息碎片极其模糊，但莉亚捕捉到了几个关键的情感印记——“诺亚……最终协议……意识融合……囚禁……危险……二十四小时……”
莉亚的脸色瞬间变了。艾拉被囚禁了！“诺亚”的最终协议竟然是强制性的意识融合！而且倒计时只剩下二十四小时！
“守夜人！”她立刻呼叫，“艾拉出事了！她被林湛囚禁，她在警告我们，‘诺亚’最终协议是意识融合，只剩二十四小时！”
通讯频道那头沉默了片刻，守夜人似乎也在消化这个信息。
“二十四小时……”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听不出情绪，“林湛这是狗急跳墙了。意识融合……他果然走向了最极端的那一步。”
“我们必须救出艾拉！她知道更多内情！而且我们不能让她……”莉亚不敢想象艾拉在林湛手中的下场。
“救她？”守夜人轻笑一声，带着一丝嘲讽，“小鸟，你知道零号隔离室是什么地方吗？那是‘新生’塔地下两百米，拥有独立能源和维生系统，屏蔽等级比林湛的密室还高的绝对堡垒。强攻等于自杀。”
“那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
“别急。”守夜人打断她，“有时候，救一个人，未必需要亲自闯进龙潭虎穴。尤其当这个人的价值，足以让某些人愿意冒险的时候。”
莉亚皱起眉头，不明白他的意思。
“林湛现在最怕什么？”守夜人引导着她。
“怕‘病毒’扩散？怕‘诺亚’被干扰？”
“没错。尤其是内部出现更大的问题。”守夜人语气变得深邃，“比如……一份关于‘诺亚’最终协议真相的、来自前首席技术官的证词，突然流传出去，会在‘新生’内部，乃至全球范围内，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莉亚瞬间明白了他的计划！“你要曝光‘诺亚’的真相？利用舆论压力逼迫林湛？”
“不仅仅是舆论。”守夜人冷冷道，“‘新生’并非铁板一块。董事会里那些老狐狸，支持林湛是因为相信‘诺亚’是逃亡方舟。如果他们知道这方舟的目的地是意识的坟墓，你猜他们会怎么做？那些被选中作为‘火种’的精英和他们的家族，如果知道自己将被‘融合’成一个没有自我的集体意识，你猜他们还会不会乖乖躺进上传舱？”
莉亚感到一阵寒意。守夜人这是要引爆“新生”内部的炸弹，从根基上动摇林湛的权力！而艾拉的证词，就是点燃引信的火花！
“但我们没有艾拉的直接证词！她只是传递了情感碎片！”莉亚指出关键问题。
“情感碎片……有时候比千言万语更有力。”守夜人似乎早有准备，“我们可以‘加工’一下。结合我们掌握的关于‘诺亚’协议的技术细节，以及艾拉之前拖延项目的内部记录，制造一份足以以假乱真的‘瓦伦丁博士绝密揭露’文件。只要时机合适，渠道可靠，它就能产生我们想要的效果。”
这是伪造！是利用艾拉的困境进行舆论操弄！莉亚内心本能地抗拒这种手段。
“这是救她最快，也可能是唯一的方法。”守夜人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现实，“或者，你可以尝试在二十四小时内，找到攻破零号隔离室的方法，同时还要阻止‘诺亚’，并继续播种你的‘病毒’。”
莉亚沉默了。守夜人说得对，他们没有其他选择。这很肮脏，但这是战争。
“……你需要我做什么？”她最终艰难地开口。
“继续你的‘播种’计划。目标，阿兰·韦斯特。我们需要更多的网络扰动来分散林湛的精力。”守夜人下达指令，“‘揭露’文件的事情，我来操作。当它引爆时，就是你行动的最佳时机。”
通讯结束。
莉亚看着屏幕上阿兰·韦斯特博士那睿智而略带忧郁的照片，用力握紧了手中的灵韵水晶。
艾拉在用她的方式战斗，她也不能停下。
***
“新生”塔，林湛密室。
林湛站在巨大的能量拓扑图前，图上代表“吞噬者”网络的蓝色光流中，那几个被“病毒”感染的区域如同顽固的污渍，虽然尚未扩散，但也无法被轻易清除。而“诺亚”的倒计时，像催命的鼓点，在他脑海中回荡。
二十三个小时三十七分。
艾拉的背叛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里。他不敢相信，那个与他并肩多年、分享了他最多野望的女人，最终会站在他的对立面。是因为那个黑客？还是因为萨法·维拉的那些鬼话？
他走到密室一侧，调出了萨法·维拉安全屋的监控。画面中，那个老妇人依旧平静地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
林湛的眼神变得复杂。这个女人，他的……母亲。她带来了毁灭性的真相，也带来了他无法理解的力量。他憎恨她打乱了他的一切，却又无法抑制地对她所代表的、那个失落文明的秘密感到一丝……好奇？
他接通了安全屋的内部通讯。
“你似乎很平静。”林湛的声音透过扬声器，在安全屋内响起。
萨法缓缓睁开眼，看向摄像头的方向，目光依旧清澈而深邃。“风暴来临前，海面往往是最平静的。”
“风暴？”林湛冷笑，“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那个黑客很快就会被抓住，‘诺亚’将按时启航。你所期望的‘平衡’，永远不会到来。”
“掌控？”萨法微微摇头，眼中带着一丝怜悯，“孩子，你何时才能真正看清？你从未掌控过任何东西。你只是被血脉中的代码驱动，被对力量的渴望蒙蔽，一步步走向那个古老错误重复的舞台。你所建造的‘诺亚’，不是方舟，而是通往另一个深渊的阶梯。”
“住口！”林湛厉声喝道，像是被戳中了痛处，“你什么都不懂！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延续！为了在绝境中为人类找到出路！”
“以牺牲人性的方式找到的出路，还是人类的出路吗？”萨法平静地反问，“当你将一个个鲜活的意识磨平、融合，当你亲手扼杀自由意志和情感的闪光，你所延续的，不过是一个顶着人类名字的空壳。那比彻底的毁灭，更加可悲。”
林湛胸口剧烈起伏，他猛地切断了通讯。
密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
萨法的话语，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回响。空壳……可悲……
他用力甩头，试图驱散这些动摇他意志的念头。
不！他是对的！他是唯一的清醒者！是他在带领人类穿越迷雾！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诺亚”的倒计时。
二十三个小时二十九分。
时间在流逝。而一场由守夜人精心策划的、针对他权力基石的风暴，正在无声地酝酿。零号隔离室里，艾拉的意志仍在坚守。城市的地下，莉亚正准备着下一次“播种”。
决定命运的指针，在表盘上，一格一格地移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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